安娜帮女人抱起孩子,听她讲述过去的故事。
这个看起来至少有四十多岁的女人,其实才刚过二十八岁。
她叫西亚斯,生在矿镇,长在矿镇,曾经是镇上最美丽的女人。她的父亲是南方矿主雇佣的监工,所以在镇上有一定地位。
按理说,她这个条件,完全可以找个不错的男人。
“我为什么非要选他呢?”西亚斯夫人凄惨地笑起来,眼睛里全是恨意,“就因为我跟他一起长大,儿时是很好的玩伴……我若能早些知道他不是忠诚老实的好人,也不至于被骗得这么凄惨了。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孤身带着他的孩子,镇上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安娜连忙追问当年都发生了什么。
当年,西亚斯和她的恋人两小无猜,长大后顺理成章地结了婚。
他们不甘生活在封闭穷困的矿镇上,于是瞒着所有人,开始准备逃离这里。
但是镇上的人都有一个叫“雇佣契约”的东西。
这个契约控制他们祖祖辈辈为矿主工作,不能离开镇子。
“为什么要签订这样的契约呢?”安娜惊道。
“不是我们签订的,是我们祖辈的掘金者签订的。这里条件恶劣,本来没有人定居,但是我们的祖先发现珍贵的矿石,于是前来采挖。他们没料到,这里是私人矿脉。掘金者们被矿主发现,遭到了严酷的驱赶,为了活下去,就跟矿主签订了这种‘雇佣契约’。”
“契约要你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挖矿?”安娜不敢置信。
西亚斯夫人沉默着点头。
安娜觉得这位矿主祸及他人的惩罚代价有几分像吹笛人。
他一定是个恶毒狭隘的魔法师。
西亚斯夫人继续讲道:“这些事情,请不要说出去。因为你们是外来者,所以我才告诉你们的。我知道你们能理解我。”
安娜点点头:“是的,换了我,肯定也会想逃出去。”
西亚斯夫人笑得更加惨淡了。
“我可没你这么勇敢。我害怕违抗契约的代价,原本没想过出逃。但是我跟恋人结婚了,我们要有孩子了。我不能让这个孩子跟我们一样,生长在这里,一辈子见不到干净的天空,终日埋头石碓翻找,从生到死不分昼夜。”
“为了他,我必须逃跑。”
西亚斯夫人仇恨的眼神逐渐缓和。
她看向被安娜抱在手里的孩子,被痛苦摧残的脸庞上隐约可见美人的风采。
安娜也看向自己怀里的孩子。
他正睡得安详。
“他的脸怎么了?”安娜问道。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注意到,孩子的脸上布满了黑灰色的斑纹。后来她去过一次矿场,这才发现这些斑纹和矿场的矿石一模一样。
难道是长期在矿场工作,导致生下的孩子有遗传病?
西亚斯夫人微微哽噎,视线无法从孩子脸上移开,最后只能掩面而泣:“这是矿主在惩罚我们……惩罚我们这些想要逃离的掘金者……他要我们一辈子都留在这里为他挖矿。否则、否则就把我们变成他的矿石。”
安娜越发肯定,这里的矿主是个恶毒的人。
她劝西亚斯夫人回家呆着。
“天太冷了。在这里吹风,孩子也会难受的。”
西亚斯夫人一听“孩子”,果然犹豫着答应了。
安娜将她和孩子扶到狮子的背上,自己牵起缰绳,和他们一起回家。
在丈夫逃跑后,西亚斯夫人回到了父母家中。
这是一座气派的房子,因为西亚斯夫人的父亲曾经是监工,所以比其他人有钱。
不过现在,这座房子看起来很破败,外面的小花圃也没好好打理。
这三年之间,西亚斯夫人的母亲过世了,父亲中风后,整天瘫痪在床,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离我父亲远点,他疯疯癫癫的。”西亚斯夫人叮嘱安娜。
她们从侧门进去,狮子蹲在树丛中,藏起头,露出大屁股。
安娜小心观察着这个家。
家里没有生活气息,除了一些小孩用的东西,其他地方都蒙着灰。正门外摆着一把躺椅,躺椅上垂下一根干枯的树枝般的手。听见脚步声,这只手颤动了一下。
安娜想去看看。
“别管他,别管他。”西亚斯夫人拉住安娜。
安娜犹豫:“可他不是生病了吗……”
“我等下会照顾他的,你可别靠近他,他很吓人。”
西亚斯夫人把孩子抱去楼上的房间里。
这时候,门口躺椅上的老人又开始呻.吟了。
“啊呜啊……咕啊……哇啦啦……”
他口中说着安娜听不懂的话。
听着他的呻.吟声越来越大,西亚斯夫人还迟迟不下来,安娜只能走过去问问他有什么需求。
“请问……”
安娜走到躺椅边,往椅子上一看,瞬间被吓得不轻。
老人坐在躺椅上,像一件被挂在衣架上的鹿皮袄子,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的脸又干又瘦,跟核桃似的布满褶子,老得完全看不出年龄,手在袖子里不停颤抖。
他嘴角歪斜,两眼无神,不管安娜问他什么,他都只能用语气词来回答。
搞了半天,安娜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就在她迷茫困惑的时候,躺椅上的老人忽然弹起来,一把揪住了她的领子。他那张苍老的,双眼暴突的脸,死死贴在安娜面前,一股腐朽的气息钻进她鼻子里。
“——虫!”
他用嘶哑而清晰的声音说道。
“小心!”西亚斯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将孩子放下,跑到外面拉开了安娜,把父亲按回躺椅上。
“你没事吧?”西亚斯夫人担忧地问。
安娜摇了摇头,表情惊魂未定。
“他刚才说……虫?是指什么虫?”
西亚斯夫人摇了摇头,苦笑:“父亲中风后就不会说话了,应该没什么意思。”
安娜还是很在意。
她跟西亚斯夫人聊了一会儿,从老宅离开,骑着狮子去矿场。
没走到一半,她就遇上了从矿场回来的吹笛人。
他的斗篷被撕裂一块,裙子已经换成了平时的衣服,膝盖外侧有一大块融烂翻开的肉,看起来经历过一番苦战。
“安娜怎么会在这里……”他有点惊讶,苦笑着说,“糟糕啊,我还想偷偷处理好伤口再回来的,没想到会被你看见。对不起,让你见到了狼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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