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有足够的力量形成这样的诅咒吗?
当然没有。
吹笛人并不认为他看见的那个妇女,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你从哪里捡到了这个孩子?”安娜突然问。
“从利维娅这里。”吹笛人思索道,“附近有她的气息,但是我没有见着她……只在雪地里找到这孩子的襁褓。”
“利维娅会不会……”安娜微微垂眼。
她会不会已经消失了。
……
吹笛人一看安娜的神色,就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他知道利维娅随时可能消失。
但他很少有过实感。
一直以来,他就是以利维娅为模板被培养出来的。这个女人在他的印象中,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魔鬼,是他表面说着不屑,却又想努力超越的存在。
所以即便她虚弱地咳着血出现,他也不觉得她会倒下——他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我们能去最开始那个地方看看吗?”安娜提议道。
吹笛人没有同意或否认。
他跟着安娜走。
安娜感觉得到他比平时沉默。
她边走边问:“对于雷奥哈德来说,利维娅是母亲吗?”
吹笛人的第一反应是——“真好笑,安娜的幽默感又提升了”。
安娜的声音清晰又温和:“因为上次你好像说过,‘连利维娅都不敢自称是我的母亲’……这样来说,雷奥哈德是觉得,她算你的母亲吗?”
“……从血缘上来说,当然算。”
吹笛人不情不愿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安娜没有再逼问。
因为他们已经到了最开始发现孩子的地方。
“这里能够感觉得到吗?”安娜问道。
“我试试……”
吹笛人拿出了手帕。
周围确实残留了一点卡米奥的气息。
“真神奇,这里居然有他的味道。”吹笛人很不解,“为什么……”
安娜认真地说:“人类没有力量形成这样的诅咒,但是亡魂说不定可以。”
吹笛人慢慢攥紧了手帕。
失去孩子的母亲,觉得旁人无法体会到她的痛苦——除非他们也同样失去了孩子。她这份怨念束缚在自己死去的孩子卡米奥身上,让他一次次杀害别人的小孩,只为使母亲不那么悲伤。
吹笛人始终不相信人心,但这次连他都感到不可思议:“周围所有人都失去孩子了,她心理就平衡了……真是可怕的母亲。”
安娜找到放襁褓的地方。
这里还有一片很小的凹陷,几乎要被大雪掩埋了。
她说:“你到处都找不到卡米奥,是因为利维娅已经解决了他吧。”
吹笛人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
没有那个绝世魔女的身影,只有无边无际的白雪。
“雷奥哈德……”安娜从雪里挖出了一个东西,她五指冻得通红,眼里却泛着光彩,“你看。”
吹笛人连忙帮她捂热手。
她手指微微伸展,掌心中落下一个微凉的东西。
“这是什么……”吹笛人张开手看了看。
这是一把很小的镀金梳子。
摸起来有些滑,梳子的齿还被折断了几根。
“我又不是收破烂的。”吹笛人不屑地说着,却将这把梳子收进了兔子钱袋里。
这是魔女城的东西,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或许以前利维娅还用它梳过头发。
安娜见他不喜欢,就说:“我们可以把它放在利维娅那位故人的墓前。”
“什么?不用。”吹笛人立即回绝,“你的头发也该梳梳了,我觉得把它留下也不是不行……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安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开心的笑过了。
“雷奥哈德……”她一边笑,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笨蛋啊,真是笨蛋。”
吹笛人莫名其妙。
安娜转身走向冰城,找到暂住地的狮子瑞恩,牵起它准备离开。
吹笛人在安娜不像平时那样多管闲事,就打趣问道:“怎么,你不打算去找卡米奥的母亲,然后劝她向善吗?”
“卡米奥的亡魂都已经消失了,最后一个遭受迫害的孩子也被利维娅救下来了,这里没有需要我们的地方了。”
“确实如此。”这一次吹笛人完全认同她的说法。
已经死去的孩子没有办法再找回来了。年轻的夫妻们还会再生的新孩子,然后为了能够继续生活下去而忘掉这个死去的孩子。
他若有所思:“这或许也是作为‘孩子’的悲惨之处——他们是可以被替代的,并不像一个成熟而独立的个体一样独一无二。”
安娜反驳道:“每一个孩子在母亲眼中都是独一无二的。”
安娜看着吹笛人,又笑起来:“雷奥哈德在利维娅眼中也是独一无二的呢。”
吹笛人觉得自己听了这话会很生气。
他一向以超越利维娅为目标,现在也确实做到了,如果有人拿利维娅跟他相提并论,他是无法接受的。
但奇怪的是,这句话由安娜说出来,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可接受的。
“那当然。”他轻哼一声,“在她的诸多血脉之中,我可是最优秀、最强大的那一个。”
安娜又微微垂下视线,手紧抓着狮子的缰绳。
“不知道在伊德莎眼中,我是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那晚上的梦太过真实,让她产生了不安与惶恐。
梦里的伊德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眼中也并无担忧,她看向她,仿佛只是在打量一件常用的祭典器具——需要小心翼翼地对待,但不必付出太多感情。
这样的母亲,比一个死在回忆中的、从始至终都不存在的母亲,更让安娜害怕。
“她是不是后悔生下了我?”安娜的手攥得更紧了,指节微微发白,青蓝色的血管越发明显,“如果没有我,她一定少了很多麻烦。”
“安娜。”吹笛人仿佛知道她的所思所想。
安娜闻声抬起头,看见他光泽柔和的碧眼。
“安娜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的。”他微微躬身,亲了亲安娜的唇角,以一种足够亲密又不太冒犯的方式,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慰,“我不知道伊德莎刚生下你的时候会怎么想……但是如果她遇到了现在的你,一定会感到自豪。因为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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