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冰城,剑冢仿佛就在眼前了。
但是这段路异常难走。
暴风雪持续不断,整个海之角仿佛笼罩在雪的结界之中,没有一刻停歇。
这里早就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别说是活人,就算凿开冰块下面都找不到鱼了。
据吹笛人说,这里的冰层可能有几千万年之久,比整个人类历史都要长。
在面对了无数奇奇怪怪的人与事之后,这一次他们终于要直面大自然的力量了。
吹笛人必须精密地计算食物消耗。
安娜饭量不大,但狮子是个大型肉食动物。再往里面走,就算他们两人割肉,都不可能喂得饱狮子。
“把瑞恩留在这里吧。”安娜很懂事地提议道,“我已经习惯这双腿了,我能自己走。”
“先走着看吧。等什么时候它快要不行了,我们再把它留下。”
“不行,那样它会有危险的。”
安娜直接从狮子背上跳了下来。
吹笛人看向狮子背后的货架:“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安娜犹豫了一会儿,从货架后面翻出一小罐调料。
“我只要这个就可以了。”
“衣服和帐篷呢?”吹笛人又问。
“抱着雷奥哈德就不会冷。”
“书呢?”吹笛人提醒。
安娜又爬上货架,窸窸窣窣地找了一会儿,最后往怀里揣了一本诗篇。
“我只带一本。”她小心地说道。
吹笛人叹气:“好吧。”
他将狮子和货架留下。
瑞恩有一定的捕食能力,而且作为魔法生物,它的智商比别的动物更高。所以他们离开几个月甚至几年,狮子瑞恩都能自己好好活着。
“等我回来找你。”安娜摸了摸狮子的两个头,“头上的毛别打结了,不然两个头缠在一起很难受。还有吃东西也别再抢了,没有两个头,但只有一个喉咙,不管谁吃下去肚子都会饱的……”
“你还走不走?”吹笛人不耐烦地问。
安娜抱住狮子的头,用力揉了揉:“他不喜欢我跟你说这么多话,对你这么好……他的独占欲很强,对吧?”
“走啦!”吹笛人气愤地拉住安娜的后领,然后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节约体力。”
两人紧紧相拥,逐渐没入暴风雪当中。
*
在世界另一端的海面上,无数来自圣地的船只已经巡逻了几个月。
几个月来一无所获。
真理之环的大魔导师法涅斯非常愤怒。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吹笛人根本就没有往海上走。
他应该是通过海之角,直接来到了南大陆。
几个月来,他的精锐们白白浪费了力气、耽误了时间。就连真理之环的其他实验室,都受到魔女影响,进度被大大拖慢了。
终于,冬日祭开始的时候,真理之环召回了海上的船。
法涅斯亲自往万剑流峰去信,请剑圣桫椤出关,共同商议对策——当然,不是针对吹笛人的对策——这样就有点小题大做了。
他希望两个圣地共商永无魔女之事。
这一天,王都的气氛异常肃穆。
宫廷之中感受不到半分节日的喜悦,就连装点在树上的彩灯都如此诡谲冰冷。
王的宫殿垂下层层帷幕。
里面扔出一件又一件精美的瓷器。
“滚,滚出去!”王暴怒的声音让宫人们紧张不已,“你们都是圣地的眼线!都是来监视本王的!快滚回去,回禀你们的主子,我不是圣地的提线木偶!”
宫人被瓷器砸了个正着,额头上渗出血来。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来,问外面站岗的骑士:“伊德莎大人呢?她回来了吗?”
“我不清楚……”骑士从头盔下发出沉闷的声音。
“陛下越来越暴躁了……”宫人拿出一块布围住头上的伤,“这差事早晚会要了我的命。”
“等伊德莎大人来解决吧。”
“她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骑士陷入沉思。
伊德莎的行踪非常诡秘,每次需要她的时候,她都会出现。而平时,就算你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她在哪里。
“冬日祭本来就应该有她出席,可是今年她没来,陛下被气得不行。再加上最近剑圣桫椤也出关了,陛下的心情更是暴躁……”
“嘘。”骑士踩了宫人一脚。
宫人四下张望,见没有魔法师或者武者的身影,不由松了口气。
他往自己嘴巴上轻扇了一下:“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你是该少说点。”骑士冷笑。
宫中有许多圣地的人。
说是说为了保护皇帝陛下,其实也存着点监管的意思。
自从圣地取代了教廷之后,原本压在王权之上的一座大山变成了两座大山。
现任皇帝是个不甘居于人下的家伙。
但面对魔武圣地这两个庞然大物,他也是有心无力。
十多年前,神秘的修女伊德莎忽然出现。
她自称能为皇帝陛下重新夺回王权。
皇帝陛下本来就不安分的心,又一次躁动起来。
“伊德莎大人!”骑士忽然惊呼。
宫人正垂着头处理伤势,忽然感觉脑门上一凉,他眼前出现了一袭熟悉的黑白裙摆。
“伊德莎大人!”他正好想抬起头,却被一双冰冷的手摁住。
修女平静道:“我医治你,你便治愈;我拯救你,你便得救。”
一股清凉的触感,在宫人的伤口徘徊一阵。当他再次伸手去摸时,那里的皮肤平滑干净,已经没有血了。
“谢谢您,伊德莎大人……”宫人战战兢兢地道谢。
修女放开手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接走进了王的宫殿。
宫殿地上还倒着几个死去的侍女。
王拿着剑,愤怒地四处劈砍,口中不停喊道:“滚开,你们这些圣地的走狗!我要把你们通通杀光!”
“够了。”伊德莎挥了挥手,地上的尸体都消失不见,“模样真丑。”
几个躲在拦住后瑟瑟发抖的宫女探出头,一看是穿着修女袍的伊德莎,顿时更加恐惧。
“你们出去!”伊德莎呵斥道。
几个人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宫殿中只剩下伊德莎和皇帝。
她的模样一点未变。
穿着和华美宫殿格格不入的朴素修女袍,样貌肃冷,眼神威严,看不见一丝感情。她像一座行走的雕塑,而不是有血有肉的人。
皇帝是个俊美的年轻男人,有着皇家世代以来遗传下来的良好基因。但是他的体态非常虚浮,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样子。
他站在伊德莎面前,毫无气势可言。
“去睡一会儿吧。”伊德莎平静道,“你看起来很糟糕。”
“别管我看起来怎么样了。先说说你吧?”皇帝小跑着,像哈巴狗一样凑到了伊德莎面前,“那个东西,带回来了吗?”
伊德莎抬起手,指缝间漏下几颗散碎的真理之心碎片。它们的光泽像生物的呼吸般起伏闪烁,一圈又一圈,折射出漂亮的湖碧色。
它们洒落在地的声音,听起来清脆而美妙。
皇帝猛地扑在地上,用舌头把它们通通舔进去,狼吞虎咽地吃进肚子里。地上沾满了他的口水,而他一点也不觉得恶心,甚至恋恋不舍地,贴着伊德莎的鞋尖舔了几下。
“啊……还是熟悉的味道。”他满足地叹气。
他匍匐在地的样子像极了爬虫。
伊德莎平静道:“是啊,完全看不出您是八十多岁的人。”
皇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不喜欢别人提到他的年龄,但这个人是伊德莎,他也只能容忍了。
“桫椤出关了。”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袍子,长长的红色的舌头,像蛇信子一样,围着嘴唇舔了一圈。
“我知道。”伊德莎仍然很平静。
说实话,皇帝认识她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她有任何情绪波动——也许是信仰宗教把她的脑子搞坏了。
“这可怎么办呢……”皇帝在原地团团转。
“不怎么办。”伊德莎像雕像般矗立着,“出关了就出关了。”
明明情况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是因为有伊德莎在面前,皇帝的情绪稳定了很多。
“我们什么都不做吗?”他皱眉问道,“桫椤可是目前为止最强的剑圣。”
“她两百岁了。”
“我八十了,可我……”
“你砸个瓷瓶都费劲。”
皇帝的嘴角又抽搐了一下。
“好吧……就听你的,我们什么都不做。”
“收拾一下这里,我还要去处理冬日祭的事情。”
伊德莎匆匆离开。
她好像给皇帝注射了一支强心针,整个冬日祭期间,皇帝都表现得异常得体。宫人和骑士都不由松了口气。
不过他们都不知道这种平和的表象能持续多久。
只要伊德莎离开一段时间,皇帝的“毒瘾”又会爆发,他们又要开始倒霉了。
“至少这个冬日祭还是能平静地过完。”
骑士叹息道。
“能吗?听说法涅斯和桫椤在真理之环会面了。上一次剑圣与大魔导师正式会面,圣地平定了北方魔女利维娅,这次……”
“我们不管这些。”宫人谨慎地说道,“记住伊德莎大人的话,我们不管圣地的事情。我们要做最后的得利者。”
*
吹笛人不知道,当他和安娜还在雪地里艰难跋涉的时候,他的大名已经在南大陆传扬开来。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大名鼎鼎的魔女利维娅有一位继承人,他正雄心勃勃地觊觎着南方大陆的权力。他们提起了百分之二百的警惕性,随时向圣地举报可疑人士。
一时间所有乐团的笛手都不敢露面了。
他们生怕成为误杀的对象。
桫椤与法涅斯历史性地会面,结果无人得知。
但魔武圣地的合作明显更加密切了。
他们派出精锐,朝着东西两个海之角出发,尽一切努力要将进犯者拦下。
魔女的实验并未因此暂停,甚至愈演愈烈。
圣地黑巫师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他们自称最完美的一代魔女即将降临,届时人类将获得永无止境的能量源泉。
没有人知道两个圣地是如何达成统一的。
“我以为您不会同意魔女的实验,桫椤圣座。”
“……我们之间不必互称‘圣座’吧。”
“您毕竟是我的前辈。”
“……”沉默,“法涅斯,我已经二百多岁了。”
人活得越久,心思就越会往两极分化。
一种是越活越觉得腻,而另一种是越活越觉得不够。
“我的师长一定对我很失望。”
“您是指洛撒?哈哈……不必为您的想法而感到惭愧,桫椤圣座。要知道,人类是永远不会放弃追求永生的。这是理所应当的……本能的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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