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不暗的月光笼着沙漠,周遭一片死寂。鱼青竺原本只是因为骆驼起步不稳,微微后仰,现下倚在迟棠的怀里,隔着衣料,仍然能够感知到对方倏而正襟危坐。她顿起促狭的心思,故意软着身子,与迟棠靠得更近。
习武之人,通常可以察觉对方细微的变化。此刻,她晓得身后的人连气息都乱了。然而鱼青竺也并不好过,迟棠的手臂下意识揽着自己,颠簸时,腰间清晰的触感,耳畔似有若无的呼吸。她霎时红了脸,稍微坐直,只是肩膀还轻轻贴在迟棠的胸前,抬头看天,思忖着迟棠为何这般拘谨?两人相处这些时日,同乘一辆马车,也不见她如此。
来不及琢磨,北面最亮的一颗星引起鱼青竺的注意。她目光挪移,果然在那颗星正南方的不远处发现一颗稍小的星。堪舆风水中的二十八星宿,二十四山向,都能通过翻掌算卦,断吉凶,寻宝穴。两颗星的排列属北方壁宿,右侧又有室宿相合,乃乾坤聚秀的吉地。鱼青竺推测,地下埋着的至少也是王公贵族。
迟棠发现她神色忽变,心中萦绕的异样到底是散了去,只问道:“怎么了?”
鱼青竺解释:“有水即有山,我们此时往北走,倘若前方的山并非黄沙堆积而成的沙丘,附近必有大墓。”
“如果寺庙没有被风沙严重侵蚀,周围的沙层兴许不厚,亦可修建古墓。”迟棠考古多年,自然知道在沙漠地带修建古墓的条件。
鱼青竺附和:“坟前庙后,古墓大抵在寺庙的背后,寺庙为祭祀的场所。”两人依偎着说话,谁也没有觉得不妥,直到鱼青竺从怀里离开,跳下骆驼,迟棠才后知后觉身前空落落,竟有些不习惯。她没有细想,跟着众人往里边走。
说是寺庙,其实不然,最多算一个祭祀台,不能遮风避雨。祭祀台长约两丈,左右两边是八座等身的石像,迟棠举着火折子观察,听到左侧苏狸咋咋呼呼地问:“鱼姐姐,你的脸为何这么红?”
鱼青竺的声音显然有些发虚:“火折子烫的。”
“是吗?我还冷呢。”苏狸搓着双手,走去对面的祭祀台。
迟棠等苏狸走远,才偏过头低声问她:“还发热么?”
鱼青竺否认:“没有。”说完往左边挪了两步,迟棠追上她,“要不要让岑......”话还未说完,被她打断,重复道,“我说没有。”
迟棠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置气,但也不想细究,心思回到石像。她观其脸部圆润,曲眉丰颈,五官秀美,典型前朝中原的雕刻风格。出发前,迟棠曾经翻阅丘阑国和骨砂国的古籍,两地皆属异域风情浓厚的国度,出现大规模中原的建筑实属异常。
她将疑惑说与鱼青竺,鱼青竺手捧扒开黄沙,发现的青铜礼器,仔细端详的同时,说道:“壶身平滑,壶口双龙耳盘大焊和小焊的工艺理应前朝才盛行。”
“中原的人,死后千里迢迢葬于此处?”只有皇家的礼器才能使用龙纹,思及此,迟棠忽然问她:“前朝和亲吗?”
“和亲?”鱼青竺摇头,“未曾听闻。”
岑未薇补充:“前朝女帝废除和亲政策,但是长阳公主却被流放。”
“因何流放?流放何处?”迟棠好奇心起,古往今来,公主被流放屈指可数,除非犯下不可饶恕的忤逆大罪。
岑未薇蹙眉:“史书并无记载,只道长阳公主卒于建平十年。”
苏狸终于插话:“岑姐姐,看那些正史作甚?野史道,长阳公主与他人私相授受,东窗事发,所以龙颜大怒,才被流放荒凉之地。”她努了努嘴,“长阳公主并未婚配,为何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岑未薇叹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室的规矩多,更加没有自由。”
“换做是我,宁愿生在寻常百姓家。”苏狸哼声,把金凫放回原位。
“这些礼器都是皇家才能享用,墓穴肯定在附近,我们分头找。”鱼青竺说罢,阿比旦留在原处,三个方向,四人分散,苏狸和岑未薇往北,鱼青竺往西,迟棠往东。
一路上,苏狸打开话匣子和岑未薇谈天说地。大多是苏狸说,岑未薇侧耳倾听,偶尔回应两句。
“等你病好了,还是得回去,我也不能留你一辈子。”
苏狸薄唇抿了抿,若有所思:“如果好不了呢?是不是可以一辈子和你待在一起?”
岑未薇莞尔:“阿狸,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的父母或许已经给你说亲,来日相中好夫婿,可请我去府上医治。”
“他们不管我,我也不会回去,就要和岑姐姐挤在一处。”苏狸撇嘴,“岑姐姐嫁人,我去做陪嫁丫头。”
“做什么陪嫁丫头?况且,我不会嫁人。”
苏狸眨了眨眼:“为何?”
岑未薇没有隐瞒她:“阿娘和阿爹帮我说过八门亲事,都是还未过门,那人就突然暴毙。久而久之,便没有人再敢上门说亲。后来,青竺的阿娘也给我卜过卦,卦曰,无伴亦无嗣。”
“那我伴着你。”
岑未薇当是她的玩笑话,微微勾唇,并未应她。
“欸,岑姐姐······”
“嘘。”岑未薇示意她噤声,屏息去听远处传来的嗡嗡响声。
“前方一定有山!这是山背迎风的回声。”
苏狸牵着她,疾步前行,不过十丈远,又瞧见两列石像,比方才祭祀台前的石像稍高,双手作揖,似在迎着她们。
“我先发响箭。”岑未薇拿出响箭,朝天空射出三箭。她们的约定,东方为一支箭,西方为两支箭,北方为三支箭。
“在此处等她们。”岑未薇坐下歇息。
苏狸打算探路:“我去前面瞧瞧。”
“莫要走远。”岑未薇到底不放心,还是站起身,跟上她。
月光倾泻,两侧的石像投下阴影,两人越往前走,风声越大,势要将人的耳朵震聋了去。
数完第十八座石像,苏狸绕着最高的石像观察,猛的趔趄,摔进了一个深坑,疼得她低唤出声。
岑未薇蹲在坑边喊:“阿狸!”
“无碍,岑姐姐。”苏狸揉着手臂嘟囔,吹燃一根火折子,发现左侧有一个半人高的洞,她惊呼,“岑姐姐,洞口!这是不是什么盗洞!”
岑未薇担心她的腿伤:“待在那里,不可再四处走动。”
苏狸尝试施展轻功回到地面,两次都差半丈远,只好听话坐在原地。岑未薇守在坑边,不曾离开半步,直到和她们会合,迟棠才在石像背面瞧见一具人骨,挂在白骨上的衣衫已经风化。
“大父!”鱼青竺身旁的阿比旦忽然跪了下来,对着白骨放声大哭。
迟棠通梵语,问道:“他是你的大父?”
阿比旦展开手心握着的圆形铁牌,泣不成声:“我,我送给大父,在这里······”她指了指白骨右手边的位置,圆形的印记依稀可见。
良久,女孩悲伤的情绪稍稍缓和,迟棠才叮咛道:“阿比旦,明日午时,倘若我们没有上来,你就一个人骑着骆驼回去。”她摸出腰包仅剩的十两银子,塞进阿比旦的棉衣。
鱼青竺嘀咕:“你哪里来的钱?”
“我答应以后逢六给阿狸做叫花鸡,工钱一两银子一只,她先付我十只的工钱。”
“哦。”鱼青竺晓得迟棠的意图,也从腰包里掏出十两银子,递给阿比旦。
阿比旦连连摇头:“不需要这么多。”
鱼青竺听不明白,叫她收下,随后捡了大父的白骨,将麻袋和头驼的囊包系在一起。身旁的迟棠叽里咕噜叮嘱了阿比旦,三人绑好携带的物事,一切从简,跳下深坑。
深坑左侧的盗洞宽敞,她们又是女子,匍匐前行,头顶尚有余地。不知道过去多久,鱼青竺脚底稳当当踩在地面,举起火折子,四下查看。这是一间没有任何摆置的墓室,足以容纳十余人,然而右侧一条甬道,左侧三条甬道,应当如何选择?
她等另外三人下来,分别往左侧三条甬道扔了一支火折子,才说道:“右侧的甬道为生路,直通墓道口,左侧三条甬道,只有一条才是生路。”借着火折子的火光瞧去,三条甬道,别无二致。
苏狸望着甬道,咽了咽喉咙,问她:“鱼姐姐,你能算出哪条是生路吗?”
“不能,这是建造古墓的人设下的机栝。”鱼青竺深吸一口气,处乱不惊的她也察觉呼吸逐渐紊乱。
“闭着眼睛挑一个。”苏狸站在分叉口,抬起右手数数,最后指向左边的甬道。她再数一次,仍然是左边。
“走吧。”鱼青竺走在最前,迟棠紧跟其后。刚走几步,她们脚踩画着八卦图的石砖,只听轰隆的巨响,砖石猛地抖动,鱼青竺后侧,想把迟棠推出去,却见她左手抓住自己的手,右手已经将岑未薇和苏狸推出甬道。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声响,尘土翻腾,瞧不清彼此,鱼青竺索性闭着眼,跌入那温暖的怀抱,随着她一起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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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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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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