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青竺触及迟棠的前额，像是被烧红的铁水烫着一般，迅速抽离。为何这么热？身体受得住吗？她依稀记得，李员外家的二姑娘，王员外家的四郎，皆是高热未退，不过三日便撒手人寰。
所以，迟棠她会不会......
思及此，鱼青竺目光下移，见迟棠仍在拉扯着衣襟，甚至露出浅色的抹胸。因为沁出细汗，衣料紧贴着她的身子，将她颀长的身形勾勒得隐约可见，纵使那胜雪的肌肤被尘土掩去了光华，也叫人难以挪开眼。鱼青竺的心里似打鼓般擂了一下，忙侧开身，斥责自己怎和那登徒子一样，趁人之危。
她即刻把棉衣搭在迟棠的胸前，顿觉不妥，这莫不是要将人给捂死，又把棉衣收到一旁。一来一回，身旁的迟棠更是难耐，垂落的手抓着腿边碎石，低声呢喃：“热......”
“迟棠。”鱼青竺轻唤，见迟棠不理，遂取下装水的布囊，托起她细软的腰，将壶口送到唇边。布囊倾斜，余下的水一点点滴落在她干涸的唇上。迟棠像是感觉到，宛如身在沙漠濒临死亡，急切地吮着。
“咳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迟棠终是勉强睁开了眼，虚着力气问，“今，今日可是九月十四？”
鱼青竺嗯声，依然单手托着她，没有松开。
迟棠呼吸乱得几乎说不出话，深吸一口气，抬眸望向远处茫茫的沙海，道了声：“你走吧，莫要管我。”
鱼青竺没把她的话听进耳朵，只说：“让元宝驮着你去盐湖，未薇定有法子缓解你的痛楚。”
“没用的，我热疾犯了，没有冰块降热，便只能熬过去，一日，两日......”迟棠吸气声越来越急，那双滚烫的手，推搡着鱼青竺，已然使不上半分气力，“走！”
“我不会留下你，要走一起走。”
迟棠抬起头来，唇边挤出释然的笑意：“青竺，我没有家人，无牵无挂，就算被埋在这黄沙之下，也未尝不可。”
鱼青竺摇着头，眼眶已有泪水涌出：“没有家人也有朋友，也是牵挂。”她不想再和迟棠多言，耗损彼此的精力，转而哄着元宝幻化成骏马般大小，执意将人抱起，置于它后背，自己也翻身上去，从身后拥住她。
“元宝，走。”
元宝听得指令，纵身一跃，两三下跳下岩缝，然而它后背九死一生的两人哪里能经得起这般颠簸，双双滚落下来，摔在那崩裂的岩石中间。鱼青竺疼得倒吸凉气，不由地发出一声低吟。她顾不得查看那些沾染着沙石，疼得人钻心蚀骨的伤口，又直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迟棠身边，跪下来将人扶起。
眼前这人身子依旧沸热，神情不像平日的温和，眉眼间染着冰霜，似要与人划清界限，沉声道：“我和你相识不过两月，属泛泛之交。”她蒙着灰尘的薄唇咬出血，“所以，我的死活，你不必，不必挂怀......”
此番话，鱼青竺听来不是刺耳，反而“自作多情”认为迟棠在为她考量，说着些违心的话语。她不晓得想着什么，也不晓得接下来这般做会不会把迟棠吓住，更不晓得是不是一厢情愿，或者只是把对方当作朋友依赖着。她心里酸酸涩涩，不管不顾欺身贴上了那抹柔软，轻轻含住她干涩的唇。
迟棠从元宝后背摔下来，还未缓过劲，便瞧着不远处的身影踉踉跄跄走过来，见她衣衫褴褛，身上皆是墓里的旧伤添新伤，心头虽暖，更多的却是细密的疼。
她不知道还要熬多久才能恢复，水尽粮绝，两人待在此处，自己无妨，鱼青竺呢？于是强压着热疾带来的痛苦，狠下心撵人。
迟棠浑身无力，说出去的话连自己都听不真切，也不知对方能否明白。言罢，便闭着眼，决意不再理会。她脑海中混混沌沌，忽觉一丝清凉贴了上来，下意识睁眼，脊背瞬时僵硬......
犹记多年前，秋溟情窦初开的时候，趁着午眠，偷吻了她。那时觉得小孩子不懂情爱，胡闹着玩，也不放在心上，不像如今这般，内心狂跳不已。
唇间冰凉的触感，仿佛久旱逢甘霖，迟棠没有退，但也没有进，木讷地呆望她敛着浅浅清波的眼眸，整个人好似身在沸水里，贪恋那短暂的凉意。
直到鱼青竺微凉的薄唇离开，迟棠才回复神思，听她磕磕巴巴道：“你......我，我们不是泛泛之交。”
“我......”
“你闭嘴。”鱼青竺发觉迟棠并未推拒和厌恶的时候心中难掩欢喜，此刻耳根子尚在烧，突然就想凶她。
“嗯。”迟棠当真闭口不言，也没有力气再开口，转过身背对鱼青竺，思忖着应该怎样和她相处。
“欸，你！”鱼青竺气急，转念想到她还难受着，因而软了语气，“你再歇息片刻，我们须得继续赶路。”
没有听到迟棠回应，鱼青竺偏头，食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背，也不见反应。不是方才好些了么？她霎时紧张起来，将迟棠的身子扳正，才发现这人已经昏睡过去，再摸了摸额头，甚至比早前还烫几分。
不能再耽搁，鱼青竺艰难地把人背在身后，一步一步朝远处走，等到了平地，再叫元宝驮着她们。
日头彻底冒出来，炙烤着黄沙，身后一团火，头顶一团火，鱼青竺咽了咽似在燃烧的喉咙，摇摇欲坠。又行了一阵，再难坚持，她把迟棠推上元宝的后背，自己也爬上去，低头环着元宝的脖颈，叮嘱了一句，彻底失去意识......
***
盐湖边，苏狸难以入眠，靠着岑未薇，数那天上的星星。
“岑姐姐，你说，鱼姐姐和迟姐姐还能回来吗？”
“能。”岑未薇目视着陵墓的方向，脸色微变，其实心里没底。
“我们多等两日，好吗？”干粮在骆驼狂奔途中遗落，恶劣的沙漠环境，多待一日，便多一分危险。苏狸把玩着迟棠拿鸡毛给她做的“燕子”，努了努嘴，“她们答应了，不会食言。”
“好，多待两日，她们不会食言。”岑未薇轻拍着苏狸的肩膀，哄她入睡。
后半夜，苏狸窝在岑未薇的身边浅眠。忽然，习武多年的她耳朵动了动，依稀听见黑暗中的动静，雀跃地跳起来：“岑姐姐，她们，是她们！”
“何处？”岑未薇坐起来张望。
苏狸循着声音遥望，只见远处两团蓝色的火焰晃荡着，离她们越来越近。再近一些，才发现两个人趴在神兽的后背，动也不动。
将迟棠和鱼青竺安置在平铺的棉衣上，给她们把脉的岑未薇眉头紧锁。鱼青竺脉象尚稳，至于迟棠......
苏狸捂了捂因为搬动迟棠发烫的手，说道：“迟姐姐的身子烫得紧，莫非是热疾？”
“并非寻常的发热。”岑未薇从黑色药瓶里倒出一颗名为冷香丸的药丸，塞进迟棠的嘴里，嘱咐她，“阿狸，你给她灌些水。”
翌日清晨，鱼青竺转醒，迟棠午后才慢慢清醒。众人收拾停当，翻身上了骆驼，一刻不等地往回赶。回去的路上，鱼青竺在后，将迟棠圈在怀里不撒手。
迟棠虽然好受了些，但身后那人温热的呵气在耳畔吐纳，紧贴的身子也“煽风点火”，又不好受了。
“青竺。”
“嗯？”鱼青竺身体还虚着，唇角却挂着一丝微笑，看样子心情甚好。
迟棠弱声弱气：“我热。”
这章过渡，稍微短一些。
注：古代有抹胸，和现在的不一样。
在一起了吗？没有，双向之后开始拉扯。（打架）打起来，打起来！
“燕子”：鸡毛毽子。
冷香丸：《本草纲目》说它“清肺凉血，散热解毒”，红楼梦写她可治薛宝钗的热毒，其实对迟棠没什么用，只能暂时缓解痛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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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热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