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夕阳的余晖漫过石窗，爬满四壁，也为这石屋内简单的摆置熨了层灿黄色。石榻旁的鱼青竺左手撑着下巴，目光落在迟棠苍白剔透的睡颜上，神思起伏。
她们回到巍城已过三日，还了骆驼，结清账款，又悄悄塞给家主五十两，嘱咐他平日照拂阿比旦。
劫后余生，四人多多少少都有伤在身，于是打听到巍城仅有的客栈，暂时安顿下来，颐神养性。
回想在石佛洞遭逢巨蝎堵截，苏狸凭一己之力击杀三只庞然大物，受到重创。她那会儿吃下岑未薇喂的药丸，强忍住身体的不适，熬到巍城才彻底倒下，昏睡两日，醒来后便缠着岑未薇。药汤让对方喂，包扎的伤口让对方换，毫不避讳。
反观眼前尚在昏睡的人，骆驼上战战兢兢，床榻上唯一清醒的半刻，自己正在给她换衣服，竟还红着脸说出什么“女女授受不亲”的话语。
年长者，不是应当更主动一些么？
鱼青竺按了按眉心，暗忖苏狸的年岁也比未薇小，便又宽慰不少。况且，她还挺喜欢迟棠半推半就的窘迫模样。
“那你闭着眼，不许瞧。”
“闭着眼，怎么给你换衣服？同是女子，你有的我都有，为何不能瞧？我也可以给你瞧。”她如今也不晓得当时怎会说出那般孟浪的话。
当即还发现迟棠脸颊的红云向耳朵蔓延......
只是这人的身子，未薇说，并非普通的热疾，她也治不好。万幸熬过几日，虽然人未清醒，但脉象已经趋于平稳。
以后呢？还得依靠冰块降热吗？倘若犯病的时候又在那荒郊野外，如何是好？太多问题困扰着鱼青竺，包括“武德司”三个字。
难道真如将军所说，大褚积贫积弱，此行在于寻找前朝秘宝，充盈国库？阿爹和阿娘也是奉命行事,不过时运不济，惨遭横祸吗？
那又为何停滞八年？
鱼青竺越发觉得前路仿佛弥漫着浓厚的云雾，她们什么时候才能拨开......
迟棠昏睡数日，一为热疾折磨，二为梦魇所困。自戕的红衣女子再次出现在睡梦中，背影戚戚，模糊的影像在脑海里糅杂，搅得人昏昏沉沉。
重复的画面骤变，眼前白茫茫，狂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她抬起长袖挥去周围的雾气，突然踩空，朦胧中瞧见脚下的鱼青竺抱着树藤往上攀爬，却被一双骇人的鬼手拽入那万丈深渊......
“青竺!”迟棠心头吃痛，猛地掀开眼皮，瞅着鱼青竺好端端地坐在身侧，被她突如其来的惊呼吓得差点丢掉手中的药碗。
“怎么了？”
迟棠抿了抿唇，缓和急促的呼吸：“梦。”
鱼青竺莞尔：“梦里都有我啊？”
“咳咳。”迟棠撑起身子，往后退了退，正襟危坐。
一来二去，两人微妙的相处，迟棠突然觉得，自己倒像那冥顽不化的古人，而鱼青竺才是历经数百年，见过世间万千，思想开放的穿越者。
大褚的女子，都是如此开放么？
鱼青竺不逗她了，问道：“喝药吗？”
“嗯。”迟棠接过药碗，在鱼青竺的注视下喝完，又将药碗还回去，不赘一言。她现在尚未想明白怎么处理和鱼青竺千丝万缕的关系。
问她心中鱼青竺的分量几何？她无父无母，也没有亲人，鱼青竺已经悄无声息占据大半的位置，尚有小半的位置，始终留给那位无名无姓，也不知道什么样貌，让自己为情所困，痴傻疯癫的人。
踏出第一步前，她必须将自己不死人的身份，沉睡的隐患，以及来到这个世界的始末和盘托出。迟棠需要时间去思忖，如何开口，能否承受如若被鱼青竺厌恶的后果......
鱼青竺打断她的思绪，“巍城买不到一些养伤的药材，既然你已转醒，我们明日便动身去安阳。”
“好。”
鱼青竺将药碗搁在右侧的石桌，低声道：“小阿狸的伤还得将息一月，我们年末再寻时间去另一处。”
“深冬时节，险恶更添一分，不如等明年开春？”
“龟甲所示，下一个地方在螺州岛，螺州岛冬季也是风和日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门外苏狸的脑袋突然探进来，笑嘻嘻地说：“迟姐姐也醒了吗？我来喊你们吃饭。”
鱼青竺转头问迟棠：“能走吗？还是我将饭菜端来？”
“我，我可以。”旁人在，鱼青竺也不遮掩，迟棠窘然，掀开膝盖搭着的薄被，自顾自整理起仪容。
知道迟棠转醒，岑未薇让人加了一个菜，客栈条件简陋，一荤两素一汤，四人堪堪把肚子填饱，掌柜便操着只有迟棠能听懂的梵语喊道：“阿比旦，鬼鬼祟祟在那里作甚？”
“莫明大叔，周大叔在城东垒起火堆，烤羊肉给四位客人践行。”
迟棠招呼她过来：“告诉家主不必费心，养活一只羊不容易。”
阿比旦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周大叔已经把羊杀了，只等你们过去，还有我家的骆驼奶酒。”
鱼青竺听着两人叽里咕噜说完，没等迟棠开口，先问道：“阿比旦说什么？”
“家主架起火堆烤羊肉给我们践行，还有骆驼奶酒。”
“酒？”
“羊肉！”鱼青竺和苏狸兴奋道。
不好过分推辞，迟棠只能应下。
“莫明大叔，你记得带上婶娘和依拉哥哥。”阿比旦说完，眨眼便跑出石屋，消失在月色中。
阿比旦离开后，众人回房，没有耽搁太久，便起身往城东走。巍城夜晚凉，但是燃起火堆，正好御寒。火堆旁，只着单衣的她们笑靥如花。
苏狸和岑未薇坐在一块儿，吃下半只羊腿的她瞬也不瞬地盯着奶酒，见岑未薇明明瞧见也不吭声，支支吾吾道：“好，好姐姐，允我喝一口，就一口。”
平日对她百依百顺的岑未薇一反常态：“不行。”
苏狸撇着嘴：“半口？”
“一滴也不可，你身体受不住。”
苏狸偏头看着右侧石桌前的两人，反驳道：“为何迟姐姐和鱼姐姐可以喝酒？她们也有伤。”
岑未薇闭口不言，秀眉往中间挤，显然因为苏狸的言语堵住了口，担又不想答应她，纵容她。
苏狸察言观色，把酒碗推向另一侧，皱着眉嫌弃道：“这酒膻味太重，我不喝了。”
岑未薇紧抿的双唇终于松开，嘴角勾出轻浅的弧度，这孩子，什么时候开始，能够轻而易举掌控她的喜怒哀乐了.....岑未薇没有深究，也不打算深究。阿娘去世，阿爹续弦，虽然待她如初，但是每每想起阿娘健在时，偷听到两人许下的山盟海誓，怎么守鳏不过半年，就急着迎娶新妇过门？
所以关乎自己的感情，阿娘亡故以后，阿爹也不再过问，岑未薇便对此事愈发寡淡，也愈发不相信所谓的山盟海誓。
“吼吼吼！吼吼吼！”岑未薇的心绪被一阵起哄声拉回，侧耳听见不知何时站起身的苏狸也抚手起哄，“迟姐姐！迟姐姐！迟姐姐！”
岑未薇仰头问她：“这是作甚？”
“家主邀我们跳舞，只有迟姐姐会，扭脖子，岑姐姐会吗？”苏狸笨拙地伸着脖子，憨态可掬。
岑未薇笑着摇头：“不会。”
“可是......”右侧坐着的迟棠左右为难，她只是跟随家主的歌声随意扭动脖颈，便被客栈的莫明大叔瞅见，吹着口哨起哄。穿越前，迟棠曾去新疆待过半年，对当地的舞蹈颇有兴趣，便跟着几位维吾尔族的姑娘学习简单的新疆舞。
迟棠余光瞥了眼鱼青竺，脸颊又隐隐勾起一抹粉红。
“身体还难受吗？”鱼青竺压低嗓音问她。
“好了些。”
“那......”鱼青竺狐狸似的眼睛眨了眨，故意拖长尾音，“我想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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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云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