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棠并不是脸皮薄的性子,穿越前在社会摸爬滚打数十年,带着秋溟走南闯北,下海经商,后来转变身份,继而从事考古工作。没有野外项目的时候,还会应邀去大学讲座。
然而,不知何时起,她总是因为鱼青竺的亲近或者三言两语烧红了脸。
正如此时,迟棠目视着对方因为吃了酒,雨雾晕霭的眼眸,听她如此说,脸上霎时一热,立即偏开头。她随意撩了撩耳畔垂落的一缕长发,缓和心绪,在一片喧闹声中站起身,朝火堆前的空地走去。
家主捋了捋络腮胡,笑道:“我们为远方的客人拊掌。”
顷刻之间,连垂髫少女都跟着拊掌。掌声停,客栈的莫明大叔清了清嗓子,起调,众人唱起骨砂的歌谣。因着舞蹈多为基础的动作和基础动作的衍变动作组成,所以迟棠先侧目观察身旁的少女,记住几个动作,便随着歌谣的节奏起舞。
皎皎月色下,那一袭若雪的白衣鹤立在三五成群的骨砂女子中,玉颜浅笑,宛若步步生莲的谪仙,轻云般慢移,疾风般旋转。
旋舞中,迟棠忽的敛起长袖,露出莹白如玉的手臂,柔软的腰肢如风摆柳,跟着明快的节奏变换姿势。鱼青竺此生鲜少附庸风雅,做得最为雅致的事便是在桃荀开店卖茶,如今见到这般景象,一时竟痴了。
直到迟棠坐回身边,她才收回目光,墨色渲染的眸子似醉非醉,微微眯起来,侧头望着她,呢喃道:“迟棠,你还有多少本事,我不知道。”
迟棠心里咯噔一下,咧着的嘴角瞬间抿成一条直线,却听她咕哝:“会烧饭,煮奶茶,做小饼,还懂八卦九宫算。”鱼青竺打了一个酒嗝,接着道,“怎么跳舞也如此好看。”
迟棠闻言,放下心来,顺着她的话说:“我还有许多本事你不知道,以后再告诉你。”
听她这般说,鱼青竺觉得醉意更浓了,笑得灿烂:“都与我说,不瞒着吗?”
“不瞒着。”迟棠神色微凝,决意寻个时机将秘密一股脑儿倒出去,藏着掖着怪难受。
鱼青竺心满意足,将手中半个羊肘子丢给旁边的元宝,元宝张嘴撕咬两口,没尝着味儿便吞了下去。它又好似没有吃饱,幽蓝的眼睛盯着两人骨碌碌地转,鱼青竺摸了摸它的脑袋,无奈道:“没有了。”
言罢,她若有所思,转身问迟棠:“你说,养元宝,每月须得多少银子?”
“曹娘子家一只鸡一百文,每日至少三只鸡,每月则须九贯钱,白银九两。”
“吃饭不行么?偏要吃肉。”说是这般说,鱼青竺却回头,点了点元宝呼着热气的鼻尖,宠溺道,“待我们回桃荀,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我让迟棠多做几盘茶果子,多煮几筒奶茶。”
听到对方提及自己的名姓,迟棠微愣,视线挪移,见她眼眸弯成月牙,唇角也跟着漾起浅浅的笑意。
***
第二日清晨,日头已经挂上东方,两辆马车老早便停在客栈外。四人用过早膳,车夫帮忙把行李搬去马车,苏狸又窜上后面坐着岑未薇的马车,被人往外推:“去找你迟姐姐。”
“为何?”惯常与岑未薇待在一处的苏狸不解。
岑未薇抬眸道:“我与青竺有要事相商。”
“哦。”苏狸将胡饼塞给她,“我回来再吃。”言外之意,自己去去就回。
苏狸跳下马车,鱼青竺抱着元宝上来,缩到岑未薇身边。待车轱辘转动,马车缓缓前行,心思细腻的岑未薇才开口:“说吧。”这几日,鱼青竺瞧着迟棠的眼神都与往常不同,岑未薇看在眼里,心知肚明,终于找到机会,打算和她促膝长谈。
“未薇。”鱼青竺晓得瞒不过对方,直截道:“我心悦她。”
“你......”岑未薇的面容敛起阴云,提醒她,“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留下迟棠的原因?”
“记得。”那会儿岑未薇给迟棠丈量尺寸,趁机把脉,知道她体内的两股气被人强行压制,再结合她突然出现在桃荀,执意同她们下墓,便猜测她与当年的事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甘薄县客栈那晚,岑未薇顺水推舟答应迟棠随她们下墓,转守为攻,将她放进瓮中。
岑未薇义正辞严:“阿娘临死前说的五个字,你也记得?”
“提防不死人。”鱼青竺纤眉微蹙,言辞凿凿,“未薇,迟棠不是,她连泺兰掌教巫师只可亲传一人都不知。”
“若她有意诓你?”迟棠多次出生入死搭救鱼青竺,岑未薇也不愿疑她,但是龙胡之痛刻骨铭心,万事都得留个心眼。
“若她心怀不轨,我不会心慈手软。”鱼青竺允诺,语气远不如出发前那般坚决。她垂下眼帘抚着元宝身上的绒毛,想给自己扳回局面,“未薇,你和小阿狸怎么回事?”
“我待阿狸确实特殊,不过并未涉及私情。”岑未薇补充道,“她是我的病人。”
鱼青竺掩着嘴笑:“病人离不得你,病人总念着你,病人与你同榻而眠。”
“好你个鱼青竺,我在为你担忧,你却反过来作弄我。”岑未薇伸手去挠鱼青竺腰间的软肉,两人笑作一团。
鱼青竺像幼时玩闹一样捉住岑未薇的手,顺过气,眉目深沉道:“未薇,迟棠是第一个可以令我心动的人,我想赌一赌,赌她不会诓我。”
“青竺。”岑未薇偏头看着她。
鱼青竺吐出一口气,展露笑颜,声音轻似鸿毛:“倘若赌输了,不是我杀了她,就是她杀了我。”
岑未薇晓得对方决定的事再难改变,也和她推心置腹:“阿狸说,她会一直陪着我,哪儿也不去。小孩子的话,能信几分?”
“我倒觉得小阿狸极为可靠。”鱼青竺手臂捅了捅岑未薇的肩膀,问道,“她的身子,你当真无计可施?”
“沉疴痼疾,再添新伤,她又不听劝,还总说自己二十载的人生,比旁人五十载活得精彩。”岑未薇的眸子暗若浓墨,只道,“所以,无关情爱,她愿意陪我多久,我也陪她多久。”
鱼青竺心性阔达,与她玩笑道:“未薇,要是我们都输了,就削发去华月庵。”
岑未薇蹙眉。
鱼青竺紧接着解释:“如果迟棠诓我,阿狸也舍你而去,倒不如做尼姑。”
“再把元宝带着吗?”岑未薇纤白的手也抚上元宝银白的毛发,释然道,“青竺,你想做什么去做吧,莫要后悔便好。”
她们又耳语了几句,鱼青竺抬手撩开车帘往外瞧去,路面沙尘滚滚,落在眼中是一片寂寥之景。她也不急着走,好奇前面的两人做了些什么,为何听得苏狸抚掌大笑。
“迟姐姐,你莫再逗我。”苏狸捧腹,歪倒在迟棠身边,咯咯地笑。
“自己央我讲笑话,这会儿又说不要。”迟棠瞪她,眉目却是舒展。
“唔,你瞧我,哪有人笑得流眼泪?”苏狸说得眉飞色舞,又惦记起晌午的吃食,抿了抿嘴道,“再走两个时辰,应该能够行至哑撒河,我下河捉鱼,迟姐姐烤来吃,好不好?”
“要看她允不允你下河。”霜降已过,河水冻起冰棱子,不用细想,迟棠也知道岑未薇不会允许苏狸下河。
苏狸低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一副乖巧的模样,哀求她:“迟姐姐,那你帮我捉鱼?一两银子两条鱼。”说完,作势就伸手摸腰包。
迟棠扯出她掏银子的手,嘱咐道:“银子你揣好。”
“啊?”苏狸不明所以,呆望着她。
“我下河捉鱼,也烤鱼给你吃。”迟棠知道苏狸的银钱来之不易,一次便宜可赚,第二次便不可为了。
“迟姐姐。”
“嗯?”
“你们都待我极好。”苏狸抬眼望着随风翩飞的车帘,眸色深深,“且是,我不知何以为报。”
“乖乖喝药便是回报。”迟棠和衣躺下,掩着哈欠,“我倦了,小憩片刻。”
这一睡,醒来时马车已经停稳,苏狸套着鞋,回眸一笑,满是春风:“迟姐姐,哑撒河到了。”
“好。”迟棠先前答应苏狸,因而把短靴拎在手上,下了车,迎面撞见过来寻她的鱼青竺,听她问,“你怎么......”
迟棠贝齿含笑,接腔道:“怎么不穿鞋,是吧?”
鱼青竺点头。
“下河捉鱼,青竺,你去吗?”
“去。”鱼青竺回头,侧耳听见靠在岑未薇身边的苏狸低语,“岑姐姐,我不下水,河水凉。”
她何时这么乖了?
恍惚间,那人已经挽起裤脚,白皙修长的双腿在眼前晃。鱼青竺也挽起裤脚,往河边走,忽闻迟棠柔声道:“仔细脚下。”
她话音刚落,鱼青竺脚踩水底苔痕,猝不及防,直直向她扑去。迟棠眼疾手快,伸手将人扶住,然而身子并未站稳,对方柔软的发丝垂落在她耳边,呵着微痒,带来无尽的酥麻,哪里还能气定神闲?迟棠后退半步,脚底猛地一滑,两人一同栽进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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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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