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一使眼色,那几个猿腰虎背的汉子便都围拢上来,眼看便要扭住手脚。
池小秋怎是肯让别人辖制命门的人,稀里匡啷数声巨响,她随手抽出旁边的凳子椅子招子砧板,直接往他们脸上招呼。
她去拿东西时,那几人还不以为然,只侧个身拿手稍挡了一下,脚步仍旧向前迈去。
也是,小姑娘软绵绵的力气,那东西能不能飞出两丈还难说呢!
下一刻——
“哎呦!”
“我的妈呀!”
地上歪七竖八多了两三个挂彩的人。或是眉上眼边一片紫青,或是胳膊上划破了皮,血正往下流。
池小秋趁着这一片混乱,一脚踩上高杌子,顺手拎起一个小木凳子,往地上狠狠一掼。
四周顿时一静,能清晰地听到有人齐齐倒抽了口冷气。
毕竟,这一个凳子,从完好无损到现在地上的凄惨模样,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池小秋突然就想到了这婆子是谁!
当日进方家侧门的时候,开门的小子曾唤她:秦妈妈。
池小秋指责的声音就在这一片沉默里显得愈加辞严意正:“你使了人来要强行掳我,便是怕我跟你说理吗?!”
秦妈妈一呆,江娘子原先跟她说过,池小秋很有些力气,她只当多带两个帮手便好,却没想到,这丫头哪里像个姑娘家!
她原想着直接趁乱将这丫头撂到偏僻角落,乱棍打上一顿,恐吓两句,量她再有八个胆子也不敢再出来。
谁知这一条便行不通了。
她正在懊悔间,池小秋的手指直接点向她:“你说我偷你家的秘方,你还要说你偷我的咧!”
秦妈妈此刻便庆幸,亏得自己多留了一手,她冷哼一声,从兜里取了一个袋子打开,挨个给众人嗅了一遍,冷笑道:“她平日里做的酥鱼,可是这个味?”
这些日子,渡头上的人少有没有尝过池家酥鱼的,熟悉的香味一出,便有许多人点头。
指点池小秋的人顿时多了起来。
“好利落模样,却没想到是黑心黑肺的人!”
“若我家方子让人偷拿来卖钱,天天咒他下地狱炸油锅!”
“这不是卖池家酥鱼的小秋?别是弄错了吧!平日瞧着倒是个端正孩子。”
“你可别让骗了,早听东面的江家铺子为露了酥鱼方子哭了好几回呢!”
池小秋也学她似模似样冷哼了一声:“要拿东西谁不会,姑娘我也不是没有!”
“或是偷了香料,或是偷了方子,难道你自己便不能做一份出来?”
“说到现在,你丢的是东西还是方子,连你自个也不知道?”池小秋话里带着嘲讽:“我却能说的明明白白,我丢的却正好是你手里这个!”
两边调料一模一样,气势谁又不输谁一筹,吃瓜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信谁更好。
方才那个拿江家娘子说事的路人又在下面嘀嘀咕咕:“可听江嫂子说,这酥鱼原是她家先卖的。
先前吃过江娘子家饭的人也点头:“可不是,我也在她家尝过。”
“池家不也说原是在江家寄卖的吗?”
“江娘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池小秋抱着手臂,指头一转,直接将那个人点了出来:“江娘子是哪时候说的?我敢当了她的面说整个二月,她家的酥鱼都是我寄卖的,临街的张婆婆和杜二叔都知道!她可敢当我面这样说?”
这路人脸色一黑:“我不过是个路人...”
“我什么我!你既然口口声声替江娘子说话,还在这里充什么过路人!江姐姐的委屈为甚她自己不来说?!”
气炸了的池小秋这会连害怕也不晓得,她又扔下了一个重锤:“江家现今卖的酥鱼,用了什么香料我一尝便知道,比你现今手里的少了一份花椒,也没有调进梅汁,这就罢了,鱼肉下锅时还又用荤油煎了一遍,又油又老又咸,换我我也不愿吃!”
“这样的鱼,我可没脸去卖!”
她这话一出,旁边有人哄笑起来,有两家都尝过,最后成了池家常客的人喊道:“这话却不错,他家如今也太难吃了些!”
秦妈妈这会脸黑的能滴出水来,却不能现承认是她偷了,若是让人认出来,报给了主人家,从上到下皮不脱一层她的!
她往旁边使了个眼色,便有个人从人群悄悄溜走了。
秦妈妈转过脸来冷冷道:“我年纪大,说不过你这个伶牙利嘴,眼里没长辈的小丫头,既如此,你可敢跟我巡检司老爷那里说个清楚?”
她现在只想着在这渡头人来人往去扯个干净,莫要让方嬷嬷失了这个进项,便打算使了这个法,先押了她走,外面风言风语要如何,便好说了。
池小秋却眼尖,早盯住先前走的那人,心里只叫不好。
钟应忱先前与她说过,宰相府的门房胜过七品官,官宦人家里奴仆成群,盘根错节,出外比一般人还要风光,若真是得罪得死死的,却比主人家还要难缠。
池小秋往秦妈妈处看了看,她的眼神若是把刀,自己早被剁成肉泥了。
既然已经得罪死了,又能如何?池小秋也不觉得此刻放软了身段,便能立时和解。
索性把他和自己都放到明面,知道的人越多越好,要真是自己有个好歹,头疼的便是方家。
这般想着,池小秋便直直嚷嚷出来 :“巡检司里老爷有许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你既是方员外家的,自然认识许多老爷,便冤枉我这个不认识老爷的不成?”
池小秋怎么知道她是哪家的?!
她这话仿佛一个惊天大雷,秦妈妈脸色立刻变了:“你...你莫要胡说!”
“我怎么胡说?你们几个不都是西桥的方员外家的?你既有调料方子,自然藏在家里,我怎么上门偷来?”
“人人都说方员外是个大善人,年年周济穷人,寒天腊月发衣裳,灾荒时候设粥棚,四羲书院的房子,十二街上重修的桥,个个都是员外老爷出的钱。怎的出了你这么个家贼,倒去冤枉别人家来?”
柳安镇经商之人众多,好讼之风盛行,像这等豪户欺负小民的戏码,最是容易传出去,这会听见还有这样的新闻,都拉了别人过来听。
秦妈妈眼前一黑,已经能想到若是此事传扬开来,自己的下场会是怎样。
虽说是方嬷嬷私下里的经营,可事若一出,中间牵头搭线的都是自己,方嬷嬷万万不认,坏了老爷声名,自己这一家子还不得踢脚卖了出去!
她眼下已经悔青了肠子,原以为不过是带人来威慑敲打一顿,却惹来这一场断送一家子的麻烦。
旁边乌涌涌一群人,看见秦妈妈惊恐脸色,早已信了大半,一时议论声大起来,眼看群情激奋。
不能晕,不能晕,若是晕了,这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偏旁边跟着的几个小子没眼色,看架势不对,手足无措挨上来问:“秦妈妈,这...”
气得秦妈妈心里连连念着蠢货,本要掐自己胳膊的手换了个目标物,刚要骂出声,却见挑唆自己的罪魁祸首正站在远处看热闹。
两下里目光对着正着,秦妈妈眼里快要喷出火来,那人头一缩,惊慌下便要溜。
秦妈妈忙颤巍巍指向那个要逃走的人,青着脸道:“快去把那贼妇捉了来!”
池小秋也循声看去,正见一个身影费力往人群外挤,正是美娘。
好容易来了个替她脱罪的,正好自个能出脱出去,秦妈妈怎么肯放过去,忙撵了身边几个汉子一起去追,她自己转了身来,对池小秋赔笑。
“真是对不住姑娘,原是这贼妇给的方子,我侄子媳妇家买了来,原指望做个好事,却不想让她给骗了,明日我便备了席面送来,给姑娘赔罪。这原是我侄子家事,跟我主人家倒无甚干系,还请姑娘抬抬手,莫要见怪。”
原来的线索串了一串,池小秋几乎明了了整件事的脉络。
她与方家八竿子打不着,秦妈妈又怎么想来去抢她的生意,想来是美娘偷了,转手卖给了方家家下婆子,至于这中间弯弯绕绕她是不知,但秦妈妈已经把台阶递到这个份上,不管她这气能不能平,也不适合再翻脸下去。
池小秋便只当信了她,两手拍打了几下衣襟,笑道:“既是误会,妈妈便自去捉了真贼罢。席面也罢了,原是个要帮人的善事,谁知眼神花了,偏碰见个假佛呢!”
周围人又笑起来,风波过了,倒给池小秋的食铺添了许多热闹处,江娘子铺前生意陡然冷清下来,她也是个狠人,竟款款衣襟,拎了食盒来给池小秋赔罪。
她眼泪掉得滴滴答答,叫起了撞天屈:“我却从没说过'酥鱼方子露了出去'这样的话,也不知是哪个嚼舌头的瞎掰,小秋妹子可要信我呀!”
池小秋差点笑出声来,这要是她,可没脸过来,要不说脸皮厚的人有前途呢!
她这嘲讽的笑模样看得江娘子心里发慌,她咬咬牙,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艳阳天,头顶上一水的蓝,想来无虞。
她伸出三指,指天发誓道:“黄天老爷在上,若我真说了这话,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平地起了旱田雷。
江娘子傻在了当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