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他们再次遇到了啊婆。
郁仓这一次戴上了帽子,也戴上了墨镜。
宋文元去问。
“啊婆。”一模一样的打招呼,“阿婆在这里做什么?”
“等我女娃儿,她快出院了,我来接她。”
“什么病。”宋文元陈述道。
“什么病,什么病,什么病……”啊婆念叨道。
“你们喜欢吃糕点吗?我女娃儿喜欢吃糕点。”
“喜欢,阿婆做的很好吃。”宋文元答。
“是吧,是吧,她可喜欢吃。”阿婆念念叨叨。
“你认得我女娃儿吗?长的可好看了,就是性格比较炸。”
“认得。”宋文元顺着阿婆说。
“长得很好看。”郁仓补充道。
“是吧,我女娃儿长得好看,人见人爱,就是脾气有点炸。”阿婆又重复了一句,“都怪我,都怪我。”
“不怪啊婆。”宋文元情绪稳定,声音也很稳定。
“不然他就不会被那死男人拐跑了,死人。”阿婆话说的气头上,用力跺着地板。
“他把我女娃儿骗怀孕了,转过头说它有病,我女娃儿哪里有病?我明明,她明明,之前还健健康康的。”
阿婆说着说着又抽噎起来,“你知道我之前见到她的时候,她有多瘦?就剩一个皮包骨头了,还说这是那个男的喜欢,哪里喜欢,我都要心疼死了。我就这样一个宝贝的女娃儿,哪里舍得?”
郁仓也走过去,拍了拍啊婆的肩膀。
“不值得,不值得。”
“她以前多喜欢做糕点的,多喜欢吃糕点的。她以前什么都不怕的,生孩子都不怕,哭的很伤心的,也不怕,好像天大地大,就她一个人最大。”
“但是那个男的不要她了,嫌弃她胖,嫌弃她身材不好,嫌弃她很炸,一点就炸,嫌弃她一点都不柔弱。”
宋文元和郁仓静静地听着啊婆发泄,他们好像知道,那个女孩,前两天刚走。
这两天他们过得安安静静的,隔壁一点动静也没有。
丈夫也得了精神病吗?
“不柔弱不是挺好的吗?人就是要刚强一点。”郁仓说。
“是啊,我女娃儿有种,我女娃儿可会挣钱了,她挣的钱都说要孝敬我,现在孝敬我了。然后,然后……”
阿婆迷茫的抬起头。
……“你们认得我女娃儿吗?”
“认得。很勇敢的一个人。”郁仓说。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我请你们吃糕点吧,我女娃儿最喜欢了。”阿婆从后面的包装袋里边又拿出了一包茉莉花糕,死死的塞在宋文元的手上。
今天值班的是护士姐姐。
她站在远远的地方,端着药。
“阿尔兹海默症吗?”宋文元走过去,问护士姐姐。
“阿婆没有来我们医院住院。”护士姐姐说。
“那个女孩子很勇敢,她一个人,让那男的净身出户了,那男的疯了,精神病,在607号房。”护士姐姐说。
“那个女孩子不愿意再次沦为那个男的的傀儡,她很勇敢。”
郁仓听见了,郁仓安抚好了阿婆的眼泪,一口一口的喂着阿婆吃东西,阿婆的眼睛很浑浊,但也很明亮。
“你认得我的女娃儿吗?”
郁仓回答她,“你的女娃儿在天堂。”
“天堂,”啊婆说,“天堂好吗?”
郁仓一下一下的顺着她的背,缓缓的说,“我不知道,或许会很好,我会想念。那里有星星,有月亮,有太阳。”
见阿婆还是很迷惑,郁仓把帽子摘下来了,之前阿婆好像很喜欢这一头金白色头发,揪住他的手腕,说他是天使。
“我是天使,我会保佑你的女娃儿,让她很幸福。”
“可以帮我把茉莉花糕带过去吗? ”阿婆很可怜的提着袋子。
“女娃儿总是喜欢吃,后来就不吃了,不能不吃饭,要瘦。”阿婆念念叨叨。
“当然。我会带过去。”
“每天都能帮我带吗?”啊婆问郁仓。
“每天。”
“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她?”郁仓凑近了阿婆,很亲切地环绕着啊婆的肩。
宋文元听不清他们这边在说什么,耳朵边上是护士姐姐在跟他解释缘由。
郁仓凑近了阿婆,低声说了句:“很快了,我会帮你带过去的。”
阿婆拥抱了郁仓,身体很暖,明明是夏天,却并不显得燥热。
“你要勇敢的活着,做自己,别被那些臭男人带歪了去,晓得不。”
“晓得。”
郁仓和宋文元回了病房,跟着护士姐姐一起。
护士姐姐走在他们后面,端着饭,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他们隔壁的607走了进去,里面发出了一些发疯般困兽的低吼,护士姐姐又退了出来,锁上门。
宋文元和郁仓说:“这个男的想坑阿婆女儿的钱,怀孕的时候把她女儿杀掉,没成功,小孩死了,母亲命大,留下来了,一分钱也没给这个男的留,他破防了,试图pua那个女孩子。”
“成功了。”郁仓在后面补充了结果。
“成功了。女孩子产后抑郁。”
郁仓叹:“真有种啊。”
郁仓打开了袋子,今天装茉莉花糕的袋子不是透明的,有点精致,应该是女孩的袋子。
里面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并不是所有女孩都是用糖果 香料和美好的东西做成的有些女孩生来即代表冒险美酒智慧与无所畏惧。
女孩生来不该被束缚,她们本来就是坠落人间的天使。
不该被关在名为爱的囚笼。
什么是爱?
“什么是爱?”郁仓把纸条给了宋文元。
“爱是舍不得伤害,是不愿意让他人成为自己的**和傀儡,是尽一切的办法让对方保持自己原有的模样,去还原它的本真,去守护最后一片净土,这是爱。”宋文元说。
世界上会有纯粹的爱吗?还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情人的关系。
“爱是生命,热烈的,鲜活的,捧出一颗真心去对待,这是爱,爱不是单纯的妥协,而是对于双方有益的成长,又或者是进一步的升华。”郁仓说。
亲人的爱呢?
可所有东西都是不完美的,没有完美的感情,没有完整的月亮。
我们困于迷茫的付出,接受着不一样的爱,塑造出了不一样的人格和品性。
然后再和不一样的人纠缠碰撞。
爱不是一种。
还有很多很多种。
“我好像逐渐接受了。”宋文元说。
郁仓回过头,两个人忽然凑的很近,“你也接受一下。”宋文元说。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后。
“接受什么?”郁仓问。
“一次爱,去爱这个世界,郁仓。”
郁仓一路上回来的时候表现的很颓废,周深的气压都降低了一些,好像又要脱离这个世界之外,到达他自己的精神维度去。
一个充满消极的,属于消极的精神维度。
郁仓是悲观主义啊。
“我做不到。”郁仓悲伤的笑了。
“你有爱过世人吗?”宋文元轻轻问。
这个问法好像把郁仓比喻成了神明。
郁仓的心跳骤然加快了。
“尝试着爱我,可以吗?我不要纯粹的爱,就像你说的,爱是生命,是捧出一颗真心去对待,仅此而已。”
宋文元把郁仓抵在了墙角,低头看着要退缩的人,没有压迫的意思,而是蹲下身,牵着郁仓的手,想把郁仓紧贴在墙上的后背拉出来。
“那我先试试,我喜欢你,郁仓,我做不到爱,那我先喜欢,我先喜欢上你。”
郁仓的耳膜在打鼓,愣愣的盯着宋文元看。
宋文元一直在演,演绎一个正常人,这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举动,但是宋文元在逃跑。
他想逃,郁仓发现了。
宋文元的脚尖已经在往外伸出去,但是从心底里面滋生出来的自卑自负,宋文元早已经贡献出了他的全部勇气,以及一颗来自光年之外宇宙里面的真心。
这就是爱啊。
郁仓被拉出了可以给他提供最后一丝安全感的墙壁。
他颤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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