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的脸刚上了药,清凉的药膏盖住了炽热的掌印,也让她的神思有着片刻的恍惚。
身边熟悉的清冷松木香随着他的离开,也渐渐地淡了下来。
恍惚之间,她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梳着双环髻的圆脸小丫鬟掀帘走了进来,小声地问,“谢小姐,谢夫人来了,现人正在落霞院里,小姐可要去见她?若是不愿见的话,奴婢这就去和她说小姐已经睡下了。”
长睫浓密得像一把小蒲扇垂下的谢瑶紧抿着唇不言,心里则在讽刺,她从昨日离家出走到现在,她的家中没有派人来找她就算了,简直都恨不得她死在外面。
突然会来找自己,谢瑶想,大概又是谢月蓉回去后给他们上眼药水了。
谢瑶正想要说不见,失了往日体面端庄的谢夫人竟像个泼妇一样直接闯入她住的院中,表情狰狞着大吼大叫,“谢瑶,你给我滚出来!”
“你留在这里不要脸,我们谢家可要脸,还没嫁人就住在男人的家里,生怕自己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吗,我怎么就生出了你那么个不知廉耻,不守妇道的东西!”
谢夫人的一番话,听得洒扫的宫人们看向谢瑶时都忍不住目露同情,更无法将这个用词粗鄙,粗俗的妇人同那位温柔贤惠的太傅夫人联想到一起。
作为被骂的谢瑶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生怕她说出更难听的话,连忙让人把她请了进来。
被请进来的谢夫人更对她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直接用着命令的口吻趾高气扬,“收拾一下赶紧给我滚回家,还没出嫁就住在外男家中,你还要不要脸啊!要不是你姐姐为你求情,我高低得要把你拉了沉塘去,免得败坏我们谢家的满门清名。”
“是,我还没出嫁住在外男家中是不要脸,要浸猪笼,那我斗胆问母亲一句。”摁住发颤指尖的谢瑶深吸一口气,决定替自己问一句压在心里很久的委屈。
“为什么谢月蓉能女扮男装和其他男人嬉笑游玩,勾肩搭背,还能和他们夜不归宿,为什么她能做的事,我就不能做,大家同样是你的女儿,为什么你就那么偏心,我究竟是你捡来的东西还是任你打骂的奴隶。”
“闭嘴!你怎么有脸和你姐姐比,也不看看你什么德行,你也配!要是有选择,我宁愿从未生下过你这个孽障。”取帕掩恶的谢夫人轻藐的口吻不像是面对自己十月怀胎一朝生下的女儿,更像是处置丈夫院里那些不安分的小妾。
即使听过不少难听的话,自认为承受能力强大的谢瑶仍是觉得不可理喻,“是,我知道我样样比不上谢月蓉出色有才华,比不上她会讨人欢心,但我有一样她至少是比不上我的,那就是我比她要脸,也懂得什么叫做礼义廉耻!更不会主动勾搭自己的妹夫。”
“闭嘴,你一个豪无寡廉鲜耻的东西也敢污蔑你姐姐!”谢夫人气得抬手就要甩她一个巴掌,又在接触到她红肿的半边脸时,动作呈现片刻的呆滞。
皱起眉头,呢喃道:“怎么那么严重啊,阿月不是说才轻轻地碰了一下吗。”
谢瑶听到“轻轻”两个字,简直连胸腔都要笑疼了,毕竟谢月蓉那轻轻的一巴掌恨不得把她的牙齿都给打断。
“母亲从见到我后,为什么就不关心一下我脸上的伤,反倒是先一步为谢月蓉对我兴师问罪,我很想问谢夫人一句。”谢瑶抬起头,与她目光平视,一字一顿,“我谢瑶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如果是她的女儿,为什么自从谢月蓉出现后,就恨不得用世界上最恶毒的字眼来辱骂她,羞辱她。
更恨不得敲锣打鼓的昭告天下,谢家二小姐天性恶毒,自私自利,满嘴谎言,还恬不知耻的勾引自己亲姐姐的男人,恨不得让她羞愧得一根白绫上吊了此残生。
“你姐自然和我说了,要我说就是你活该。”谢夫人对上她不孝的指责,越发理直气壮的指责起来。
“你姐姐性子好,人又温柔大方得体,你都能惹得你姐姐生气打你,指定是你做了很过分的事,遇事不从自身找问题,反倒指责他人,谢瑶,你真是长本事了。”
“所以照母亲的话来说,我挨打就是我活该受着了吗!”要说前面的谢瑶对她仍是存了一丝慕襦之情,也皆在顷刻间消失得荡然无存。
本应该早就醒悟的事,为什么她直到现在都还执迷不悟。
他们是谢月蓉的家人,不是她谢瑶的家人。
她谢瑶从谢月蓉回来后,就已然成了孤儿。
谢夫人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继续站在至高点上指责她,“长姐如母,长者赐不可辞,无论雷霆雨露都为恩,就算你姐姐今日把你打死在这里,都是你应得的。”
“你明知道你姐姐和太子殿下两情相悦,你为什么就不能懂点事,非得破坏他们的感情,你就能不能要点脸,连自己未来的姐夫都惦记,和那些花楼里抛头露面的下贱女人又有什么区别。”
骨指用力得几乎崩断的谢瑶抬起赤红的瞳孔,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你说够了吗!”
和太子哥哥从小认识的人是她,太子哥哥说要娶的人自始至终也是她谢瑶,怎么就成了她抢谢月蓉的东西!
难道就因为谢月蓉看上了她的太子哥哥,她没有第一时间拱手相让就成了罪过,所以活该从青梅竹马变成了花楼里最下等的暗娼!
谢夫人对上她冰冷的瞳孔,心下没由来发悚,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直窜向尾椎,随后更像是被挑战到了威严的厉声惧色,“谢瑶,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我不过就是说你两句而已,至于气性那么大吗,你果真是比不上你姐姐半点。”
既然知道她们不把自己当家人后,也不在求着所谓亲情的谢瑶抄起手边的缠枝木莲花软枕砸过去,双眼猩红如血凝般狰狞可怖,“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给我滚!”
谢夫人吓了一跳,仍是不忘摆着高高在上的架子,“谢瑶,你就是那么和我这个当母亲的说话的不成!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母亲的。”
“你都不把我当女儿看,凭什么我还要把你当母亲啊!”谢瑶忽然想要笑,想要疯狂的大笑,可是这一笑,眼泪反倒是先不争气的掉出来了。
在如何,她心里也是恳求着母爱的,也渴求着她能变回那个在谢月蓉没有回来之前的母亲。
“好,好得很,像你这种人,根本就配不上太子殿下。”
匆匆赶来的周淮白沉声打断,“阿瑶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没有任何人比孤还了解,谢夫人,有些话在说出口之前,你得要想一下,阿瑶也是你的女儿,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不是路边随便捡来任你打骂的阿猫阿狗。”
谢夫人撞上男人冰冷幽暗的瞳孔,吓得一个哆嗦,仍是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殿下,臣妇只是不希望你被她这种心肠歹毒,满腹心机的人给骗了,要知道她从小到大别的本事没有就光会骗人了。”
“说够了吗,说够了就走。”周淮白直接冷下脸,“谢夫人,你是自己走,还是想让孤亲自请你!要不是因为你是阿瑶的母亲,孤就不应该让你进来。”
谢夫人此时也没有了一开始的硬气,可是一想到她来了东宫一趟都没有把谢瑶带走,外面对谢家的传闻还不知道该有多难听。
就算不是为了谢家,谢瑶也不能继续待在东宫,谢夫人一想起阿月黯然神伤的模样,心脏就绞疼得厉害,更觉得谢瑶面目可憎,心胸狭隘。
要不是她,阿月也不会难过,她也不需要舔着张老脸来东宫丢人现眼,还沦为了满京贵妇圈里的笑话。
但她不敢和周淮白硬气,转而怒狠狠地瞪向谢瑶,“谢瑶,你还不快点随我回去,你还想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不成。”
“你回吧,我不会同你回去的。”她的名声早就烂得彻底了,在烂一点好像也无所谓。
一件纯白的袍子上沾了大片污泥,谁又会在意它后面又沾上了多少,也不会在有人记得它本是一件纯白的袍子,而非脏衣。
“行,你不回来,以为都别想回来了!”觉得今日脸已经丢光了的谢夫人放完狠话,转身就走。
直到她走远,她的身影远得再也看不见了,谢瑶强撑着的勇敢也在顷刻间垮了,豆大的泪珠争先恐后的往外掉。
呜呜咽咽得像受伤后,独自躲在巢穴里舔舐着伤口哭泣的小兽。
她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母亲的女儿,娘亲要那么对她,甚至不惜用最恶毒的语言来毁掉她。
坐在床边的周淮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此时无声的安慰胜过千言万语。
谢瑶靠在他怀里哭累了,才抬起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嗓音发闷地问,“太子哥哥,你会不会认为,我像母亲说的那样满嘴谎言,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恶毒,我也没有说谎。”
一个被亲生父母,哥哥亲自说过天性恶毒,满口胡言的人,即使是认识她的人,也多半会相信他们说的话吧。
毕竟天底下,有哪个父母亲人会害自己的子女。
“我知道阿瑶不是那样的人。”他的语气是那么的笃定,甚至都不曾有过片刻的犹豫。
“太子哥哥,那你会不要阿瑶吗,你以后会不会也变成像他们一样讨厌我,觉得我就是那样的人。”连自小最疼爱她的祖母在回来后没多久,都变得更喜欢谢月蓉了,所以她才更害怕。
“不会,我永远都不会松开你的手。”嗓音哑得厉害的周淮白抬起她的脸,带着一层薄茧的指腹温柔地擦走她脸颊上的泪,低头吻上了她的额间。
“你不要总是在意别人的看法,做你最真实的自己就好,难道你还要因为他们的三言两语否认掉你这个人,否认掉你的所有吗。”
谢瑶含泪的否认,再次扑进他的怀里,“我现在只有太子哥哥你了,所以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要阿瑶了,阿瑶以后就真的没有人要了。”
她已经被谢月蓉抢走了父母哥哥祖母,这一次的太子哥哥,她绝对不能让他在被抢走了。
“不会,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还有。”周淮白认真且严肃的告诉她,“我是人,我不是死物,更不是那种会被人轻易抢走的东西,如果有一天我被别人抢走了,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抢走的是我的尸体,不是我这个人。”
是啊,太子哥哥是活生生的人,也是在所有人都把她遗忘掉后,唯一一个记得她生辰的人,她怎么能那么傻的去怀疑太子哥哥。
谢瑶察觉到他要走,慌张又无促的拽过他的袖子一口,鼻翼抽搦,眼圈泛红的哀求着,“太子哥哥,你能不能不要走。”
周淮白为她掖好被角,“好,我等阿瑶睡着了后在走。”
直到她睡着后,静坐床边直到暮色沉沉的周淮白才带着一身愠色起身离开。
原本落下的雨,又一次淅淅沥沥的落下,直待云散放晴后绿意挂柳稍。
她在东宫住的时候,棠梨也抱着小包裹来了,脸上挂着和她如出一辙的通红巴掌印。
有些事不用去问,看一眼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是自从那天后,她便再也没有见到太子哥哥了,问起宫人,她们就敷衍的说太子殿下在忙,可是在忙什么,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
隐约中,谢瑶从她们的眼里看见了自己所熟悉的鄙夷,嘲讽。
也是,谁让她一个好好的太傅之女没名没分还死皮赖脸的住在东宫不愿走,就算她们不说,谢瑶也能猜得出,她们心中属目的太子妃应当是美名誉满京城的谢月蓉,而非她这个臭名远扬,未成婚就恬不知耻的赖在东宫不走的坏女人。
簇簇团花,暗柳垂枝的背影处,几个东宫的宫女正聚在一起说着闲话。
“你们知道殿下最近为什么不回东宫不。”
“殿下不是在忙着处理大理寺的案件吗。”
“那是对外的说法,真正的说法还不是因为东宫里头来了个讨人厌的东西,殿下才不愿意回来的。”那宫人说完,又沾沾自喜地说,
“我还知道殿下不回来,是因为在陪谢家大小姐在外游玩呢,不但如此,殿下还为谢小姐同林小将军争风吃醋,对二殿下大打出手,我就说以后的太子妃肯定是谢小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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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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