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又过了两月,到了最难捱的冬季。
他的屋子里烧着炭火,也有难安设下的屏障,保证室内足够温暖。
可他还是好冷啊,哪里都是冷的。
他推开木窗,看着两人并肩朝自己这里走来。
一人手中提着食盒,另一人撑了把伞。
他们一路走来都是欢声笑语。
云之遥静静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将自己推回屋内又关上窗户。
“阿遥,外面下着雪,就别开窗了。”
大师兄凌清这样说着,又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拿出来。二师兄盛疏在一旁捣鼓着一块暖玉,血红的玉握在手里很暖和。
两人都是从小在青连山长大的,不同的是凌清是父母托孤,盛疏是难安捡来的。
盛疏把玉给他后也没说话,和凌清一样,看他吃饭,又会在他回看时移开视线。
他其实不喜欢被人这么看着,只是从未和他们说过。
他不知道对方是否会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也就懒得说了。
这两月他的身体没有好转的迹象,反倒是越来越糟糕。难安给他看过几次,却没能找到原因。就一直泡在藏书阁里,来得也少了。而凌清几乎是每天都来,身边的人换了又换。
他看到过难安、奚辞、几位师兄师姐,唯独没有看到过奚兰晏。
奚兰晏总会让师兄师姐们带各种东西给他,他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其实并不怪他,他谁也怪不了。
盛疏是个闷葫芦,除非有人主动和他搭话,自己绝不多说一个字。
而凌清性子开朗,时不时会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不让他觉得是被排除在外的。
云之遥也看得明白,他这个大师兄会顾及到所有人,哪怕是个透明人,他也能将对方照顾的很好。
就像半月前,他问:“阿遥,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
即使云之遥并未回答,他也知道了答案。
那晚他就找到了云之遥,带他下山。
最后被难安拦住了,再次见到凌清时就到了九天后。
期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只听一位师姐说是北海有只水妖伤人,难安派他去处理了,回来后整个人都沉闷不少。
云之遥却并未感觉到,凌清每次来时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的,实在要说的话,只能是他看自己眼神的怜悯更甚。
16
“师兄,我今后还能修炼么?”
“能,别担心师尊会有办法的。”
云之遥放下碗筷,再次走到窗边打开了那扇窗,看着远方连绵的山峰,他想到了江鹤林和小白。
“师兄,颂安寺脚下有棵槐树,我死后,你可不可以把我的骨灰埋在那里啊……”
冬日的寒风划过面颊,带走了那滴落下泪水。
“阿遥,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凌清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不知道是否会好起来。
但他清楚云之遥若是能再次修炼,那难安就剥夺他的修为,给奚兰晏……
不知道要重复多少次,反正要到难安满意。
他走到云之遥身边,逝去他脸颊上的泪珠,安抚道:“阿遥,再等等……快了,师尊快找到办法了,别担心。”
“嗯,师兄我想到院子走走。”
“师兄陪你。”
凌清让他把暖玉带上,又拿了件深蓝的毛绒斗篷给他。
云之遥绕着院中的石桌转圈,追着雪地里踩出的脚印。
凌清和盛疏在院门口站着,并未去坐那里的石凳。
木讷寡言的盛疏开了口:“师兄,小十二并不喜欢我们。”
“嗯。”
“师尊为何不放他走?”
他的手悬在空中,向前方伸去,却被弹了回来。
这是难安设下的屏障,说是保暖,其实是什么大家的心知肚明。
只是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关一个废人。
方才听到两人的对话,盛疏心中有个声音呼之欲出,却被他强压下去。而看到云之遥一个人围着石桌绕圈,他又想到了。
“不清楚……”
“师兄,当年是我们强行将他带上山的。救兰晏也是我们要求的,师尊当时说过……他不会有事的。”
“是啊,因为出生在惊蛰,将他带回了九华。又因为看上了他的的天资,收他为徒。”
却从未问过他是否愿意。
前八年,以不能打扰他修炼,不让他们这些师兄师姐们去打扰他。
现在又让他们多陪他。
说得好听是陪伴,说难听点不就是监视。
盛疏说:“我们一直沉浸在兰晏不用再受病痛折磨的喜悦里,还从未站在他的角度来看我们。”
“师兄,我们在他的世界都是坏人……”
17
云之遥没走几圈就累了,他蹲坐在雪地里,靠着石凳平复气息。
他用雪堆出一只小白和一朵莲花。
凌清和盛疏走近,走在前面的凌清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又把那双冻得通红的手握在手心。
云之遥将手伸了回来,握着暖玉。
“我有这个。”
慢一步的盛疏走来,看到地上用雪堆出来的猫和花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并未多说什么。
而云之遥却主动和他们说。
“我有只猫,师兄知道么?”他指着那只“猫”说:“我昨晚梦见它说它想我了,其实我也很想它。”
“我在山下刚捡到它时,它身上被烧得都快看不出原本的毛色。但是它很乖,很听话。”
他又指了指旁边“花”说:“我也很喜欢这个,颂安寺碰到的,很喜欢……”
凌清听得认真,这还是云之遥第一次和他们说起他的事。
他说:“猫的话师兄这里还没有,不过有株红莲,不如明日就带给阿遥?”
云之遥摇头,方才亮起的眼睛又暗了下去,遗憾地说:“我等不到花开之时,也不要别的花。”
“真可惜啊,我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凌清和盛疏还想说些什么了,硬生生被一声“阿遥”打断了。
几人循声望去,一人无视门口的屏障,径直走了进来。
雪白的长发松松垮垮地系在身后, 白金的瞳色映着水中泠月,敛在纤长睫羽下。天青色的外衫下藏着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四周。
江鹤林把怀里的猫拔出来,越过凌清和盛疏,抱住还在愣神的云之遥。
温热熟悉的气息洒在耳边,“阿遥,我好想你。”
“阿遥,你怎么不回答我?是不想我?”
云之遥反应不过来,上一秒还在感叹再见不到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眼前。
他愣愣地问:“江鹤林?”
“嗯,是我。”他紧紧抱着云之遥,又问道:“想我没?阿遥哥哥,回答我。”
“……每天都在想。”
江鹤林不依不饶,“那你为何不抱我?”
“阿遥哥哥,我想你抱抱我。”
云之遥回抱住他,“对不起……”
江鹤林不喜欢这个回答,闷闷地咬在那截纤细的脖颈。
不停地轻咬。
云之遥被激得身子一抖,下意识想推开江鹤林,方却纹丝未动,他却被拥得更紧。
“你在干什么!”
“咬你。”江鹤林满意地看着那两道浅浅的牙印,上面还有残留的液体。他拿出帕子仔细地擦拭干净,道:“我还想吻你。”
云之遥震惊之余皆是懊恼,他认为自己带坏了江鹤林,“我怎么教你的?”
江鹤林拥着云之遥和他额头相抵,温声细语:“我记得,我都明白了。阿遥,我心悦你。我带你离开这儿,我们有还多还未去过的地方。就我们两人……可以加上小白。”
被忽视的小白终于得到注意,几步爬到云之遥肩上,毛绒绒的大脑袋蹭着他。
“喵~”
“你生病了,他们不能治好你,但是我能。你信我,我可以的,阿遥。”
18
……
“阿遥,这位是?”
江鹤林被人打断很是不爽,皱着眉看向说话的凌清。
“你是谁?阿遥是我的,你为何这样唤他?”
“这是我大师兄凌清,旁边的是二师兄盛疏。”云之遥扯了扯江鹤林,又和凌清他们解释:“他叫江鹤林,是我……一个重要的人。”
“这是小白,我的猫。”
江鹤林要带云之遥走,凌清其实没什么意见,毕竟难安设下的屏障他们这些师兄弟都要难安给的令牌才能通行。而在江鹤林面前有没有都没什么不同,何况云之遥和他又如此熟稔。
在同门师兄师姐面前永远是冷淡疏离的,在他面前却是截然不同的。
凌清实在没有什么好阻拦的。
留在九华只有受罪。
盛疏看着自己的大师兄默许了,也闭上嘴巴不说话。
只是最后还是没能忍住道:“我送你们。”
话一刚落,他就后悔了。他没什么立场去送云之遥,只是剩余的话被云之遥一句“好”尽数打回肚子里了。
凌清本想阻拦,但看着盛疏脸上淡淡的笑意,顿时改口。
“我去师尊那儿守着,你们小心点。”
“好。”
凌清走后,盛疏就行院子里等着两人收拾东西。
其实要带走的也就一把剑。
云之遥没了灵力,含霜就一直锁在一个匣子里,如今重新窥见天光,却无法披上往日的华光。
“你拿着。”
云之遥一看见含霜剑就会感到很遗憾,又实在不舍,只好给江鹤林了。
“好,待你病好后,我再将它物归原主。”
云之遥笑了笑,并未接话。
而江鹤林却不想要这种不置可否的回答,他微微弯下腰,和云之遥视线齐平。他看着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道:“阿遥,你要相信我,即便没了灵力,我一样能让你回到那个意气风发的时候,九华一群废物做不到的,我都可以的。”
“九华对你不好,我们以后不来这儿了,好不好?”
指腹划过泛红的眼尾,冰冷的泪珠顺势而下,浸湿了干燥贫瘠的心田。
他将云之遥拥入怀中,亲吻那双惹人怜惜的眼睛。
“好阿遥,不哭了,我们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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