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19

青连山下,云之遥抱着小白被盛疏钳制挣脱不开,他看不清远方两人打斗的状况,厚重的无力将他压垮。

他的呼喊声消失在风里,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混着泪水一滴一滴如利刃刺向心口,他疼得蜷缩在地上。

盛疏同样难受,他知道九华对云之遥的亏欠,可他什么也不能做。

一边是自己的师门,一边是……外人。

他们都知晓当初难安收他为徒的目的,自然而然他们认为,云之遥在完成“任务”后就会离开九华。

谁都未曾想过,难安会把他圈禁在九华,把他当作奚兰晏的“工具人”。

印像里的难安,即使对方是素未相识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都会亲切友好相待。

可他对云之遥和江鹤林却是例外,他拦住了云之遥的去路,和初次见面的江鹤林大打出手。

盛疏无法违背师尊的指令,亦无法将云之遥带回那间没有温暖的屋子。

心中的那面镜子,因为有热意,所以蒙上了一层雾。如今他想看清时,只看见鲜红的雪花和剔透的水珠。

他像是风浪里的柳树,枝叶随风而动,枝杆岿然不动。他飘忽不定,不知会被拦腰折断,还是迎来叶片落尽后的凋零。

热意越来越淡,风浪越来越小。

此时,柳树是离别苦愁,是下一章春天的书写者,是生命的诗词。

眼前的人疼得难以忍受,远方的人打得不可开交。

两道影子在天边纠缠,白雪染上一层光晕,晶莹的泪光闪烁其中。

毛绒尾巴在眼前一扫一扫,像是在擦眼泪,抹去那些不愉快。

云之遥想安慰一下发抖的小白,抬手的动作却没有收到阻拦。

他诧异地看向盛疏,那人只苦笑着说。

“昨日看花灼,今朝看花落。我们欠你良多,只是过往已成浮影再难追,上天怜悯,许我一个赎罪的机会。顺遂几十载,世间美好也早已足够多,只欠你一个锦瑟华年……”

“阿遥,别再回来了,九华于你不过徒增负担。”

一句“师兄”方才出口,抓住的只有即将离去衣摆。

风一动,就溜走了。

他什么也留不住。

那张苦涩的笑容藏进漫天飞雪中,满腔遗憾融进眼尾朱砂。

“或许阿遥只看过木讷的我,却不知我心底未曾道出的千言万语。”

他的敏感和良知剥夺了他生的权利。

他没有父母,九华于他而言就是家。

可这个家里的孩子太多了,让他不敢奢求太多。

他并非榆木,只是心中的万千情绪不知如何表达,也不知向谁倾诉。

他能看到那些不易察觉的小情绪,小屋里日渐消瘦的人一直是心头的一根刺,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藏着的遗憾和无奈他也看得清楚。

每次踏进那个小院,都像是被荆棘包裹,让他开始害怕直视那双眼睛。

此刻只觉身上的枷锁终于脱落,他带着暴涨的灵力奔向来年春天的清风。

20

难安和江鹤林的僵局被打破,盛疏自爆带来的威力巨大,两人未能顾及其他被重伤在地。

难安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怔愣地看着碎成两截的白玉簪。

那是他送盛疏的及冠礼。

分不清是雪还是四散的灵力,落在手心,冷冷的。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捡起地上的白玉簪,紧紧攥着。蓦地抬头看向云之遥,双目猩红,里头却有一丝罕见的不知所措。

江鹤林挡住那道视线,半跪在云之遥面前,原本素净的青衫上添上了数道艳丽的血团锦簇。

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上的泪痕被他擦拭干净,他轻轻按了按那人眉骨,附在上面的白雪被指腹的温度融化。

眼里盛满了心疼,多出的杀戮无处安放。

“阿遥将含霜借我一用,我杀了他们。”

“不行……”

江鹤林歪着脑袋,不解地看向云之遥。

含霜剑和主人心意相通,是认他的。何况这些人心黑成这样,为何不能杀?

“鹤林你乖一点。”云之遥握住脸侧的手,将脸埋进那人掌心,轻柔悦耳的声音在安静的雪地响起。

“待我做个了断,我们便回西洲。”

“我生于惊蛰,你却是我的生命不可多得的春天。若是可以,我想和你一起看下一个春日里的新芽。”

他看着眼前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眼眶逐渐湿润,他轻声呢喃:“……鹤林,你再乖一点,我想在你身边再待久一点。”

他吻掉那滴苦涩的泪水,怀中的猫跳到了那人怀里轻轻地蹭着那人,他亦安抚道:“别哭,一会儿就好了……”

难安还攥着碎掉的簪子,只是身上的伤无力再支持他反抗。

云之遥跪在几步外,雪花落在青丝上,鬓边的几缕白发找到归宿。三叩后,那枚束缚他多年的九华弟子命牌被举过头顶。

“师尊,弟子一介废人,已无力回报师门。我亏欠的也已还清,如今还牵挂的,只有我所爱之人。”

他说得平静,好似这几月的折磨都不复存在。

难安难得不安了一回。

他自诩一位好父亲、好师尊。

当奚兰晏有了金丹后再未见过他时,他慌了,明明答案就在眼前,他却不愿去掀开那张薄纸,自欺欺人地想:或许再多一点就好了。

于是他翻遍古籍,企图找到让云之遥重新修炼,将他的修为给奚兰晏。

可现在,自己的徒弟在自己眼前自爆了。

是盛疏鲜活的生命在提醒、纠正他犯下的错误。

如今那张纸被风吹走了,他才看清那后面受伤的人,想弥补却无可奈何。

散于风雪里的盛疏,看不见,抓不住。跪在眼前的云之遥,于师门无牵无挂,亦对他无信。不愿再相见的奚兰晏,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但那点火苗太渺小了,不能照亮他遮挡的黑暗。

那枚命牌埋葬在白雪下,风轻雪绵,层层竹浪藏匿下方却不见青色,入目唯有漫天飞雪。

一人跪在其间,突兀的身影笼着哀凉。

望舒映白雪,不见春天泪。

命牌最终还是被人捡走了,遗憾和愧疚将会伴随余生。

只是不知会被岁月冲淡还是永远刻骨铭心。

21

云之遥和江鹤林只到了痕洲,因为他的身体经不起颠簸了。

雪地里那一天,算是给他彻底熬垮了。

三年前的院子被江鹤林保护得很好,一花一木还是一如当年。

他从热意里醒来,那些眼前是熟悉又陌生布景,他已经不大能看清。

这些日子高烧不退,昏昏沉沉的晕了又晕。

昏暗的灯光下是一双空洞的眼睛,他望着头顶的青纱出神,当年被江鹤林缠上时,也是这张床这顶纱帘。

他还记得那时,他不让江鹤林和他睡同一张床,但对方脸皮厚的不可思议。再怎么打骂也要躺在他身边,即使半夜被踹了下去,也要再度贴上来。

云之遥还为此烦恼过一段时间,好在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只是,这感觉总是瞬息万变的。

他不清楚什么时候动了其他心思。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想笑,方才扯起的嘴角还未扩大,就迎来一阵咳嗽。

江鹤林闻声而来,赶忙将人扶起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顺气。

这咳嗽来的突然又激烈,像是决堤之水,要将他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捂住嘴的手摊开,手心是一团血迹。

江鹤林捧起那只手,用干净帕子擦着。原本干燥的帕子被浸湿,有血亦有泪。

手心越擦越脏,连带着擦拭之人也染上一片绯红。

“阿遥,你总要我听话。可是你能不能也听一听我的话啊?你也疼疼我,好不好啊……”

“对不起……”

江鹤林抱着云之遥,声音哽咽:“你要我怎么办啊,你走后小白又该如何?阿遥,我到底要怎样做才好?”

云之遥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剩一腔歉意。他窝在江鹤林怀里泣不成声,脸上的泪水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江鹤林的。

两个只有彼此的人,互相依偎取暖,却是越来越冷。方才燃起的火苗,立刻就会被眼泪浇灭。

“我这个傻子,竟要花这么长时间才知晓感情。可是阿遥,我还没能感受它的样子,离别就要先来了。”江鹤林拉去云之遥的手,抚上自己的心脏,那颗有力的心脏感受到了喜欢的气息跳得正欢。

他像是喃喃自语一般:“阿遥,它很喜欢你的,你怎么就不肯要它呢……”

“不行……”云之遥嘶哑衰弱的声音响起:“鹤林,我贫瘠的土里就开出你这么一朵花,我不能将它折了。”

他又笑了,像无数个以前那样温柔平静,“这么多苦难浇出来的花,应是坚强的才对。”

“好了,不哭了,要乖一点。”

从前交缠的青丝白发,成了一明一暗的两朵雪花。

黯淡干枯的白发从手里溜走,说话的人永远沉寂在了那个夜里。

他没能等到下一个春天,最后看到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

枯木逢春长出新芽,这一年的惊蛰只有一人。

江鹤林带着他去了云归岛,四季皆春的小岛。

这样当他回来时,入目便是一场春。不用再遗憾未能看见苦难发出芽、开出希望的花。

如今还有一只猫留给他,他还不是一个人。

江鹤林想。

最后一滴泪也散入春风里,带去那人所在的地方。

一并带走的是那道不尽的思念。

[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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