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郊区的别院里,几朵淡黄色的早菊开的正盛。
一张进货单摆在桌子上被一只宽大的手拿起捏在手里看着。
“怎么差了这么多?”秦川恒浓厚的剑眉皱成了一团,有些粗暴地将这张单子拍在了桌面上。
这是一张粮单。
防北那边闹了饥荒,流民四起,正是缺粮的时候,秦川恒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还想着要借着这个机会发上一笔。
结果回来盘算着一看,各个地方的粮仓储备居然只有这么点。
就在这时外室李艳梅牵着五岁的儿子秦阳康从院门进来了。
“爹爹!”阳康的短腿一跨进院门见到秦川恒便兴奋地跑了过来。
“诶!爹爹的好儿子来了啊!”一见到这个白白胖胖的小儿子秦川恒紧锁的眉头立即舒展开,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老爷。”李艳梅轻轻唤了声,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李艳梅人生的标志,鹅蛋脸,一双杏眼滟着水光,弯弯柳叶眉,肤白如雪,穿着一身紧贴着的湖蓝色旗袍,一步一跨扭着,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她不紧不慢地走到了秦川恒的身后帮他捏起了肩,目光却落在了桌面上的单子上。
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之后,李艳梅眸色暗了暗,缓缓开口说道:“军队下了调令,我哥哥要来这边做官了。”
秦川恒捏着儿子脸蛋的手放了下来,回过头去看她,有些疑惑的说道:“他不是才连着升了好几级吗?怎么这么快就要调回来了吗?”
李艳梅的哥哥原本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身边的几个兄弟入了伍,他也吵闹着要进去当兵,后来在秦川恒的举荐之下,入了军营,买了个小官做做,没想到,这小子倒是真有几分本事,不仅在接连的战争中活了下来,还颇得赏识,升了好几级的官,上次写信回来说已经升到营长了。
李艳梅弯着腰没骨头似的靠到了秦川恒的肩膀上,双手环上去,娇娇软软地说道:“哎呀,这我怎么知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成天就在这院子里,走不出那三寸地,这是你们男人的事,我可不懂。”
“这虽然不关你们女人家的事,不过终究是你哥哥,多关心关心总是对的。”秦川恒安抚性地拍了拍李艳梅的手背,倒是满意她这副小鸟依人,温软可人的模样。
到底也算是个大舅子,如今做了官,今时不同往日了,时局变化实在太快,秦川恒也不得不对他更看重些。
秦川恒想了想又说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好给他摆接风宴。”
“这个信里倒是没有说起,不过算上送信过来的时差,应该也就是这些日子了吧。”李艳梅眉毛簇了簇,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不过也不知道他这次回来有没有给安排住处?”
“小鸟!”阳康看见一只雀从房檐上飞下来,立即激动地追了过去。
秦川恒听见这话不以为意,“从军队回来的,他们当然会被安排住处。”
“你也知道军队的规矩,那安排的地方哪里是人能住的?”李艳梅虽然平日里嘴巴对这个哥哥也没几分尊重,不过到底是血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娘家人,她还是心疼自家的哥哥的。
“说的也是,到底是我大舅子,也不能这么委屈他。”秦川恒想了想,说道:“清风街后面那处宅子抽个时间让人去好好修整一番,让给他住吧。”
李艳梅立即喜上眉梢,帮着还没回来的哥哥道谢:“那我就先替哥哥谢过老爷了!”
……
雨终于是停了,白可枝牵着换上一身新衣服的言莲生的手,走在布满湿雾的大街上。
青石路上到处都是水。
“你可抓紧了,走稳些,你要是摔在地上,可再没衣服给你换了。”白可枝看着身旁的人笑得温柔。
言莲生闻言眼睛只顾看着脚下的路,抓着白可枝的手更加紧了。
白可枝出来是打算去街上的集市看一看,原本是不让言莲生去的,可是言莲生听着不带她去,嘴上倒也不反抗,只是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白可枝委屈可怜的紧。
因为下雨的缘故出来卖菜的小贩大多都提着挑担回家去了。
白可枝带着言莲生走进了一间米店。
店里并没有什么客人。
“哟,太太,您这是来买米。”米店老板笑呵呵地喊道。
老板是个看起来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戴着一顶黑色瓜皮帽,穿着青缎坎肩,正站在柜台后面,拨着算盘算账呢。
“只是随便看看,老板,你这米怎么卖?”白可枝看着一桶桶堆成小山尖的米问道。
“精米涨价了,现在是一毛三一斤,其他的也都照旧,价格牌子上写着,您自己看看,看中哪个想要多少,跟我说就是了。”老板一边说着,手上拨的算盘子却是没停,看起来十分的忙碌。
白可枝低头看过去,果然看见精米那一桶牌子上的原先的价格八分被画了个叉,改成了一毛三。
一下子涨了整整五分,怎么涨这样多?
白可枝慢慢往里走着,眼睛在价格标签上一项一项看过去。
绿豆、黄豆、黍米、小麦……
不对,不只是精米的价格涨了,其他谷物的价格似乎也暗自高了不少。
白可枝在心中暗自思量着,看来北方连续不断的战事已经影响到了在南方边小镇的粮食价格了。
这样广泛的波及范围……
言莲生跟在旁边没事干,捞了一把黄豆在手里玩。
黄豆冰凉顺滑的触感,连手上的热度也一同吸走了,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白可枝回头正想问老板一些事儿,就看到言莲生快速的伸手插入了那一桶黄豆里。
怎么跟个小孩似的?傻里傻气的,还有点好玩。
白可枝憋了憋笑,努力的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走到柜台前。
米店老板察觉到有人走过来,停下了拨算盘的手,抬头一看,露出一个笑:“怎么了太太?”
“你这米成色不错,我家里人口多,正好想在这买点米吃。”
“您要多少?”米店老板一听这话,面色一喜,看这位年轻太太的打扮,一看就是有钱的人家,这要是来他这店里买米,要的数量,那定是可观的。
“不过你这价是不是涨的有些狠?”白可枝话音一转,抓了一小把精米,放在柜台上面,问道:“一下子涨了五分,是今年稻谷的收成不好?”
“哈哈,那倒不是,今年天老爷开恩,整整一年,风调雨顺,咱们这一带稻谷收获那可比往年还多上一些。”米店老板一听这话,笑得爽朗,说这话时还冲着老天爷抱了抱拳。
“那还真是奇怪。”白可枝面露困惑之色,又问道:“收成好?那为何这粮价不降反增了呢?”
“嗐,这事,还不是那些人闹的。”说到这,米店老板忽然露出了气愤的神色。
“那些人?”
“哪些人啊?”
白可枝赶紧追问。
“这些人还不就是……”说到这,米店老板看了一眼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忽然压低了声量,小声的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啊,忽然来了几个人大量高价地收购粮食,农民手里的粮食几乎都被他们给收走了,我们这些粮仓米店再想收粮,那就只能提价了。”
“听着那几个人的口音,应该是外地的……听着像是北方那边的。”
“是只收稻米吗?”
“那倒不是,好像什么都收。”
白可枝探查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心里面也就有了数。
白可枝叹了一口气,把柜台上的米扫拢在手心里,还回到了桶里去。
言莲生这时正好也玩腻了,走了过来,非常自觉地牵上了白可枝出的手。
“姐姐。”言莲生乖巧地喊了一声。
白可枝听见这个称呼,心中还是有些别扭,但也还是笑了笑,朝着她点了点头。
“嗯,太太,您是要多少?”米店老板这时问道:“待会儿我差人送您府上去。”
“要多少嘛……”白可枝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环顾了店内的一圈,“老板,您这里各种种类的粮食加起来大概有多少?”
听到这个问题,米店老板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如实回答道:“我这只是小店,加上后面仓库里的……总重量也就两三吨吧。”
这位太太是要做什么?
白可枝淡淡地说道:“好,我全要了。”
“?!!!”米店老板疑心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再次询问道:“您说什么?”
“我是说你店里的这些粮食我全都要了。”白可枝说完这话,又想了一想,接着说道:“我愿意按照店里的原价收购这些粮食,如果老板你能够在别的地方收购粮食,我也可以一样按您店内标价进行收购。”
米店老板被这天降的横财,砸的头晕眼花。
要知道他店里所标的价格是零售的价格,和他回收上来的价格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他这是要发财了吗?
“太太,您这可不兴开玩笑啊。”米店老板对于这个忽然上门的年轻女人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
白可枝从荷包里拿出了两块银元,放在了桌子上,“这是定金,稍后会有人来与你交接,你只要帮我收购粮食就好,有多少收多少。”
白可枝牵着言莲生的手在即将要走出门去时,对着在柜台前被吓的一脸懵逼的米店老板说了一句。
“我姓秦,江南秦氏的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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