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孔苓的声音冷不丁响起，“男朋友打的电话？查岗？”

那接连两个问句，像投入湖面的石头，把她打得猝不及防。她的脸微微一热，眼神有些慌乱，嘴唇翕动，声如蚊蝇般，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孔苓点点头，眼睛却没有看向她，直直盯着楼层按钮，像是失了神。

那目光落在闪烁的数字上，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另一个遥远的地方。

电梯内安静极了，只有轻微的运行嗡鸣声，气氛有些凝滞，像是时间也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放慢了脚步。

电梯到了，“叮”的一声脆响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孔苓率先迈出脚步，她脊背挺直，步伐从容，仿佛刚刚那发呆的片刻从未存在过。

“明天要不让他来家里吃个饭？”孔苓突然开口。

孔楚瑜心里一喜，嘴上却推脱道：“下次吧，我还没准备好。”

“好。”孔苓淡淡道。

关上房门，她难掩兴奋，孔苓抛来的橄榄枝预示着消融的薄冰，她回归地面，不必再为了恋情而战战兢兢。

她掏出手机，给陈聿为发信息：“你愿望成真了？”

陈聿为不明所以：“嗯？”

“我妈妈说想和你见一面。”孔楚瑜单刀直入，杀他一个猝不及防。

“阿姨怎么会突然提这个？”陈聿为罕见地有些懵圈。

孔楚瑜有些幸灾乐祸，“因为你打电话被她听着了。”

“啊，那我明天去拜访阿姨？”

“好啊。”

“那我现在去买礼物。”

孔楚瑜听了，赶紧说：“你还是不要来了？”

“为什么？我有那么见不得人？”陈聿为反问道。

孔楚瑜怕他真连夜开车过来，不再逗他，终于舍得和盘托出。

“你干嘛我说什么都当真？”她不依不饶。

陈聿为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磁性的声音钻进她耳朵里，尾音像沾了蜜的钩子，轻轻勾住她骤然加快的心跳。

“宝宝，你讲点理。”

她想：我可不要太讲理了。可临到头，手上发的就是：“好啦，放过你了。”

到了大年初一这天，孔楚瑜忙得不可开交。接连几天都忙着大扫除，置办年货，给家里布置对联等，许玉林也忙里忙外地张罗。

她在闲暇里也感慨，今年好像真的到了头，又要拉开新的帷幕。

许玉林把两边的长辈们接来家里吃饭，许玉林的姐姐今年也罕见地回了娘家过年，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很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大的叫林鸿，小的叫许栩，听到名字的时候孔苓还有些意外，转头看见许曼文脸上温柔的笑，心下了然。

也许是孔苓怀孕的缘故，母爱光环熠熠生辉，眼也不眨地盯着两小只，时而抚摸着肚皮若有所思。

长辈们聚在一起打麻将，许玉林打牌很有一手，倒不是说打得多好，只是他在场上总能逗得大家眉开眼笑。

两小只蹦蹦跳跳地在屋里来回晃悠，还不忘给麻将那桌送零嘴，长辈们都默契地掏出红包，一个劲往他俩兜里塞。

两小只兜里都揣不住了，拿着红包往妈妈怀里塞，众人见状笑成一团。

孔楚瑜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满堂哄笑声中，麻将的碰撞声显得格外清脆，外婆拔高声音，尾音扬得极高，“胡了！清一色带杠上花！”

两个穿红棉袄的小团子突然从她腿边窜过，兜里塞满的糖果哗啦啦往下掉。

“小姨！”许栩捧着一大把糖果往她怀里塞，“外婆说吃糖胡牌。”

屋里顿时炸开锅。外婆拍着桌子笑骂：“我可没这么说，可别赖我身上。”又转头对许曼文说：“曼文，你怎么教孩子的，一个两个都能说会道的。”

许曼文走上前，和孔楚瑜一起捡起地上掉落的糖果，笑着道：“我现在是哑巴了，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收拾好地面，孔楚瑜准备进房间里放东西，外公叫住她：“小瑜回来啦，待会来替外公的位，别让你外婆把钱赢光了。”

孔楚瑜爽快答应下来。

等到中午，大家收拾出空桌子，准备一起包饺子。

厨房里热气腾腾，锅里烧着水，案板上摆着几盆馅料——韭菜鸡蛋、猪肉白菜、三鲜虾仁，香气混着醋和蒜泥的味道，勾得人馋虫直冒。

许玉林正站在桌边，手里拿着个擀面杖擀皮，两小只也凑过来，踮着脚要帮忙，许曼文使唤他们去帮忙包饺子才肯罢休。

林鸿小手沾满面粉，捏了个歪歪扭扭的“元宝”，献宝似的举给孔楚瑜看：“小姨，你看我包的！”

“真棒！”孔楚瑜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顺手接过饺子皮，舀了一勺馅，手指灵巧地捏出褶子，一只胖乎乎的月牙饺就立在案板上了。

“哎哟，楚瑜手艺不错啊！”许曼文惊讶道。

外公凑过来一看，连连赞道：“包得像模像样的，还真有两把刷子。”

许玉林立马接话：“她随小苓，手能不巧嘛？”

“好嘞，我虽然饺子没包几个，但功劳都是我的，待会锅开了谁都别跟我抢。”孔苓说。

厨房里笑声不断，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蒸汽模糊了玻璃窗。

孔楚瑜看着他们斗嘴，看着两小只笨拙却认真地捏着面团，看着亲戚们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心里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填满了。

手机震动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孔楚瑜掏出手机一看，是陈聿为发来的信息。新年快乐的祝福下面是一条转账信息，她有些难以置信，当即就发信息问他。

陈聿为发了条语音过来，她走到房间去听：“给你的压岁钱，不许不要。”

“那你这么说，我不也得给你。”孔楚瑜立马回道。

【Eliauk】：“不一样。”

【Tsuki】：“哪里不一样。”

【Eliauk】：“你是小朋友，我不是。”

【Tsuki】：“可是……”

陈聿为冷下声音，又发来一条语音：“没有可是，我愿意给你，你就照单全收就好了，你再不收，就是和我见外了。”

话说到这些，孔楚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点了接收。

她也发了条语音过去，极为认真地说：“宝宝，新年快乐，你在我这永远是小朋友。”

“好的，漂亮姐姐。”陈聿为忍俊不禁。

孔楚瑜感觉耳边在烧，好似被下了蛊，心脏扑通直跳，恨不得跳出身体，在外面活蹦乱跳地叫嚣着喜悦与羞涩。

她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孔苓叫她出去吃饺子。

她犹豫几秒，还是丢下一句“我去吃饺子了”，几乎是夺门而出。

孔苓看她一副慌张模样，还轻声说了句：“那么着急干嘛，肯定有你的份。”

“我就是饿了。”她含糊着说。

许玉林盛了碗饺子，递给她，“那快趁热吃吧。”

孔苓笑着说：“你可金贵着呢，第一碗长辈们都没捞着。”

孔楚瑜抬眼看向许玉林，接过碗，小声说了句谢谢。

许玉林朝她露出一个情真意切的笑容，眼尾的褶子堆到一块。

孔楚瑜突然觉得好恨，恨许玉林是个全须全尾的好人，他为什么不能再再坏一点，两面三刀也好，伪善多变更好。

她就不至于左右为难，连难过都不被允许，仿佛都是当白眼狼的附带品。

许玉林从兜里掏出红包，往她口袋里塞，“小瑜，新年快乐。”

孔楚瑜含着半口饺子，腮帮子鼓成软面团似的，筷子尖还粘着没咽下去的韭菜碎。

她慌忙向后仰着脖子，急得喉咙里溢出模糊的“唔唔”声，把碗筷搁在一边，作势要把红包掏出来。

“长辈的心意，不能不要。”许玉林按住她扑腾的手腕，语气里带着不容分说的意味。

声音又不自觉地放轻，“去买几件漂亮衣服穿。”

孔楚瑜突然觉得喉咙像被棉花堵住，含着泪重重点头。

孔苓突然笑出声，弯着腰抵住眼角，“又是这套说辞，每年念一遍，也不带更新的。”

又接着说：“怎么没我的份，全便宜小没良心的？”

孔楚瑜脸颊瞬间涨成熟透的柿子，刚要开口反驳，却见许玉林从口袋又摸出个红包，轻拍在孔苓掌心：“怎么可能少了你的。”

外婆走过来凑近一看，搂着孔楚瑜肩膀往沙发那走。

“小瑜啊，陪外婆看电视，别理他们两个老没正行的。”

孔苓被说得羞红了脸，拉着许玉林往房间里钻。

房门虚掩的刹那，几声模糊的埋怨声从门缝里传出来，钻进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孔楚瑜盯着电视里闪烁的画面，电视里的声音像隔着层玻璃般模糊。

脑子里回荡着孔苓害羞的少女情态，好像看到了孔苓的十八岁，应该也是如此生机勃勃。

她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的线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

外婆靠着她的肩膀，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孩子从小心事就多。但我还是要说你两句，大人的事我们少管，自己开心是第一位。”

孔楚瑜视线还停留在电视上，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是的，开心是第一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