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瑾看着满脸堆笑的夏荷走到了面前。
“颜二小姐。”夏荷拿了个一手大小的攒盒,向她说道,“昨日里我疏忽,忘将这盒子糖食给廷蕴小姐了,正好这里遇上,还麻烦小姐转交。”
颜瑾看了眼这攒盒,黑漆螺钿,形制做工都颇为精致,不像戚府会拿出来作为寻常馈赠之物,倒更像是他们家郎娘日常随身自用的。
她便没急着接,说道:“正是巧了,廷蕴表姐才往戚大小姐院里去了,不妨等她出来好亲自收下。”
“原该是这样,只我们二爷今日要启程回去,那里还有事等着我做。”夏荷笑说着,手里已将攒盒塞给了秋霜,“这就麻烦颜小姐了。”
颜瑾见状,也就不好再推辞,却不想夏荷走出几步后又站定回过头来,说了句:“对了,盒子里还有件东西是单给小姐的。”
颜瑾一怔,尚未及反应,夏荷已疾走而去。
“小姐?”秋霜唤她。
颜瑾眉间微凝,略作思忖后伸手将盒盖揭开——一张微透着墨迹的叠纸正铺放在糖食上方。
亦在此时,她身后忽传来声:“可以回了。”
颜瑾忙一把将叠纸抓过来袖了,旋后回身正挡在秋霜前面,看着返回来的戚廷蕴,先将唇角轻牵,说道:“我走慢了些,没赶上进去,你同戚大小姐这么快已说完了么?”
“她今日也要跟她兄弟先回去,我不好妨碍人家收拾,问候过两句就出来了。”戚廷蕴也带着笑,“走吧,我们早饭还没吃呢。”
颜瑾含笑应下,余光往秋霜手里瞥了眼,略一犹豫,迈步上前走在了戚廷蕴身畔,终是没有提起那方攒盒的事。
雨丝只疏疏落落地飘了一阵,到底没有酝酿出多的声势。
稍晚些时候,颜瑛从康太医那里回了远香居。
她进门便看见戚廷蕴正帮着裴园的丫鬟在摆饭,于是望了一圈,问道:“瑾姐呢?”
“说是有东西漏了回她那屋里去拿。”戚廷蕴说完,又对她道,“今天戚府的人也要回了。”
颜瑛并不在意戚府的人今日如何去留,但见她眉目轻快,亦微笑了笑,说道:“那正好也就两相里告过别了。”
姐妹正说着,白墨来了。
“二爷差小的待会送颜小姐回去,您这里随时唤我。”他堆着笑说罢,又向颜瑛揖了一礼,然后退到了门外。
颜瑛的目光隔窗落在院里,瓦檐上垂下来的几条末香花枝就遮在白墨的头顶,挡住了不知何时已又重新穿出云层的日光,似昨夜星星点点漏出灯火的那面紫墙。
她半晌沉吟未语。
视线间又映入两道一前一后的身影,是颜瑾带着秋霜返了回来。
颜瑛的目光在秋霜抱着的包袱上停了停。
“姐姐。”颜瑾走进门来,含了笑先开口说道,“让你们久等了,我漏了件一口钟,就和秋霜回去屋里又收了一遍。”
颜瑛没有说什么。
饭后一行人便分路作别,戚廷蕴从大路乘轿回了黄柏陂,颜瑛和颜瑾则由白墨陪送至水墙门前的踏渡,准备登船离开。
姐妹两人迎面正遇上刚从水路过来的裴拱、裴泽父子。
裴拱看也没有看她们,径下了跳板便错身走过,裴泽行经面前则略一停步,看着白墨问道:“二爷在忙什么?”
白墨低首礼道:“小的没有见着二爷,只接了差事来送颜小姐。”
裴泽就不言语,再迈开脚步时稍放缓了些,尾随在他父亲后头进了园子。
白墨复又往旁边那只四周挂了薄帘的小船行了几步,站在岸前同梢婆打招呼,那梢婆堆着笑说道:“就等着人送颜家姐们来呢,交给我便是。”
言罢,她便趋过来帮着将人扶策上船,一面掀帘让颜瑛等人进舱,一面不忘招呼白墨小心携物在船头站定。
梢婆的话音尚未在身后落下,颜瑛抬眸间已是一怔。
船上还有别人。
这别人也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同样要离开裴园的戚廷筠。
颜瑾随在颜瑛身后进来,乍见之下便是一怔,还不待反应,秋霜已“咚”地将怀中毡包掉在了地板上。
众人霎时都朝她望去。
秋霜涨红着脸忙忙将包袱拾起,颜瑾与她对视一眼,旋后收了目光上前一步将她半遮在身后,向着戚廷筠温声礼道:“原来戚大小姐今日也走水路,让你久等了。”
颜瑛站在原地,看见戚廷筠端端坐在那里,抿了丝笑向颜瑾回道:“我也是先时听你表姐说起才知你们也是今日走,正好家中兄弟又有自己的事情,我便说正好与你们同路,也不必园子里再另作安排。”
颜瑾听着这话,心下又是一紧,于是接道:“本是该与戚表姐一道去向你道别的,只是又怕叨扰。”
她话音未落,余光里瞥见颜瑛已后走两步,复又掀帘退出了舱外。
门帘轻晃,将动静隔作一里一外。
“白墨。”颜瑛走出来,向船头的人唤了声,说道,“你还是不必送了,回去替我向康太医道个谢,药方上的事我受益匪浅。”
言罢,她也不等白墨回应,就径叫停了准备发船的梢婆,说道:“你早不说戚大小姐来了船上,放帘子吹不得风,我先时进去差点惊着人家。”
白墨闻言一怔,而后抬眸往门帘处看了眼,末了,向她揖道:“是,那小的就不远送了。”又望向她,“小姐一路平安。”
颜瑛颔首未言,只待他回了岸上,才又返身走进船舱。
一进门便正对上戚廷筠投来的目光。
颜瑛垂眸向她示了一礼。
戚廷筠等了两息,而后牵唇笑笑,说道:“颜大姐还是这么寡言少语,倒是三姐与你更比亲姐妹投契。”
颜瑾朝颜瑛看去。
“昨日里虽托着周大夫的帮衬,却仍是忙乱地一通头昏脑涨,戚大小姐忽这么一说,我恍惚也不知是指的哪家三姐。”颜瑛回视着戚廷筠,神色不动地说道。
戚廷筠微顿。
颜瑾见状,即向两人说道:“要走船了,还是坐下当心起浪。”又携笑对戚廷筠道,“现下倒是少了个能出力气的,只方才在踏渡前遇见裴大爷匆匆走过,想是园子里还有事,我们也不好占着人手。”
戚廷筠看了看眼前这姐妹俩,少顷,浅笑了笑:“我们做客的,本是应有些体谅之心。”又道,“正好我这里还带了两个粗笨手脚,你们若有需要,使唤她们便是。”
颜瑾就将笑容堆得更浓了些,向对方低眉礼道:“戚大小姐好意,我们受领了。”
之后便几乎一路无话。
船绕了半程,先把戚廷筠一行送回了城北玉带坊的戚府船亭,待看着人进了门,梢婆才又载着颜家姐妹复往城东驶去。
舱室里仍是静悄悄。
颜瑾斟酌了半晌,开口说道:“姐姐,我看戚大小姐像是有意等我们同行,意欲示好的,只你先前却当着她的面返回去遣走了白墨,恐怕她会心存不悦,要不……”
“说到底,白墨是裴家的小厮。”颜瑛缓缓将目光回过来,无波无澜地打断了她的话,“除非你将戚廷筠的喜恶看得比家里要紧,否则你我便该少掺和。”
颜瑾一顿,却听颜瑛又继续说道:“不过她既有心示好,你自也可趁水推船,此事并不妨碍。”
颜瑾闻言,不禁道:“姐姐原来已看出戚大小姐的意思。”
颜瑛收起落在对面的目光,神色并语气淡淡:“她连帘子都不肯开,想是并非专挤到这船上等着裴大爷。”
颜瑾听着她这般说,一时想到秋霜抱在怀里的包袱,不免又紧了紧背脊,没有再言语。
回到探花弄,姐妹二人便先同去了颜家长辈面前上覆。
颜太太外出去了庵里,颜同文正好在李月芝房里说话,夫妻俩见她们提早到了家,不免都感诧异,颜同文即问道:“可是哪里做地不合人心意?”
他这话是向着颜瑛说的。
“昨日船宴上出了些意外,裴府体谅,暂停了义诊。”颜瑛只三言两语这般带过,然后便拿出封银,走上去交到了李月芝面前,“这是裴二爷使人送来的,另还有些酒食,已让人放在前头了。”
李月芝一怔,旋问道:“什么意外?”随即看向颜瑾,“你们没事吧?”
颜同文已伸手来把银子接了过去,一面将红封打开,随口插道:“你安心便是,她们既都全须全尾站在这里,自是无恙。”
颜瑾站在颜瑛身后,抬眸望见李月芝,轻回了句:“奶奶放心,我们都无事。”
颜同文这里一过手便已约知银重,落后果从封中拆出了二十两,再一看成色——上好的纹银。
颜同文握着银子,转向李月芝笑道:“我料着裴家大方,却不想这般慷慨,她们这才去帮了一日忙呢。”又问颜瑛,“你先前说这酬劳是裴二爷使人送来的,他如何会亲自过问?”
颜瑛迎着他目中期待,神色不动地回道:“昨日船宴意外,是裴翰林及时领人来处置,方保众人安然。”
颜瑾接道:“都是多亏了裴二爷,姐姐才没有受伤。”
颜瑛微顿,眼尾余光自她面上转过,蹙了蹙眉。
李月芝听了已唤道:“莲姑,你险些伤着了?”又忙问,“那是多大的事故?”
“没有什么,只是船舱有些漏水,我自己腿脚慢了些。”她说,“滑了一下。”
颜同文回手将银子放在了桌上,下颔微抬,目中发亮地说道:“这是裴翰林对咱们家的恩情啊,我少不得要亲自登门拜谢。”于是叮嘱李月芝,“你叫人备些酒礼。”
颜瑛看了他一眼,垂目礼道:“那女儿便先告退了。”
颜瑾也跟着她要出门。
颜同文忽想起什么,又把颜瑛给叫住了,颜瑾惦记着秋霜那里的包袱,便自行先回了屋。
她一回房就先把门关了。
秋霜还守着那包袱站在桌边,见颜瑾过来,就忙忙打开,从衣服底下拿出了那方巴掌大的攒盒。
颜瑾开盒拿出了那张纸。
另一边,颜瑛还站在颜同文面前,看着她父亲慢条斯理地啜了两口茶,然后对她说道:“潘家那边才来了信,约说轧神仙庙会那天让你和潘大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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