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竣没想到自己居然又闯祸了,而这次祸事的始作俑者,正假模假样地坐在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要不要供出她呢?他苦恼地挣扎着,忽听大少夫人道:“闻竣是做不出这事的,我看出这主意的一定另有他人。”
大少夫人真是明察秋毫!闻竣几乎要热泪盈眶了,他马上小心翼翼地、故作掩饰地朝五小姐瞟了一眼。
闻存山果然立刻发觉了。
“闻思齐,你看你做的什么好事儿!”
闻齐思跳了起来,“关我什么事儿?爹爹不要血口喷人!”
谢霜道:“我问你,晚宴那会儿你溜到哪里去了?”
“也没去哪儿,就是去……去更衣了。”
“画沙说看见你从外院回来,那酒壶里的蒙汗药我也看过了,药量足以药倒一头大象,即使闻竣存了心要做这事儿,他也不会下这么大的量。”
闻思齐目瞪口呆,“什么?能药倒一头大象?!我……我不知道有这么厉害……”
闻存山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指着女儿道:“你……你,真要气死我!”
闻思齐“哇”的一声哭了,跑到江氏跟前拉着她的袖子,“母亲,不是你们说以后要想办法休掉六嫂的吗?我这不是在帮你们嘛!”
江氏抚额,她之前和谢霜的确讨论过这事儿,如果婚后两个人相处得不好,那便让两人合离,或者直接找错处休掉新媳妇,反正她是个心思不正的,再说她做婆婆的,要挑儿媳妇的错处还不简单,哪里要用这种方法?这傻乎乎的女儿半懂不懂的,竟然会自作主张地干出这种傻事,真是让她无语。
江氏心虚地瞅了一眼闻存山,见他脸色铁青,只好甩了袖子避重就轻道:“我何尝说过这种话?现下你六哥怎么弄也弄不醒,新娘子那边你自己去给个交代!”
闻思齐哭着道:“我不去!”
闻存山一个巴掌已到了她脸颊边上,见女儿哭得梨花带雨,又不由心下一软。
谢霜叹口气,“我去吧。”
此时夜深人静,闻府宾客早已赶在宵禁之前打道回府,留宿在府里等着闹新房的人见半天没动静,新郎官人影子都没瞧见,不由都偃旗息鼓,无趣地散了。
谢霜进了长桦院,见满院红灯高挂,绣帐低垂,却是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息,不由又叹了口气。
喜房中红烛高烧,新娘子仍穿着嫁衣,不过已经梳洗过了,脸上清清爽爽的,发髻上的首饰也卸下了,此刻正靠在大红喜被上翻着一本旧书。她带来的两个丫头都伏在凳子上打盹,身上各披着一件旧衣。
听到动静,尹沉壁抬起头来,见进来的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贵妇人,身形苗条,五官清丽秀美,风姿婉约脱俗,就是脸色显得很严肃,唇边一丝笑意也无。她正拿不准怎么称呼,已听来人道:“我是你大嫂。”
尹沉壁忙起身笑道:“这么晚了,还劳烦大嫂过来,我这里一切都好,您忙了一天了,快坐下歇会儿吧。”
谢霜有些意外,这新娘子倒挺会说话,看这样子也没什么怨愤之意。
“苍榆被人灌多了酒,这会儿醉得起不了床,就近在他原来的院子里歇下了,我过来说一声,你今晚也不用等了。”
尹沉壁笑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嫂特地过来告诉我。”
谢霜点点头,转身之时犹豫了一下,又回头道:“明日巳时正在凝辉院敬茶,不要误了时辰。”
“好的,多谢大嫂。您喝杯茶再走吧,夜晚风凉,这茶是刚沏的。”
“不必。”谢霜再次感到意外,看了桌上的茶壶一眼,茶壶上袅袅冒着热气,果然是新烧的开水,她又看了一眼新娘手中的旧书,两个丫头身上披的旧衣,心下暗道:看来放在西厢房里的嫁妆箱子她已经指使人打开过了,院子里烧水的地方也找到了,还让丫头专门烧了沏茶用的水——这新娘子,是个很会照顾自己的人!不过也难怪,她既然能如此为自己的前程谋划并付诸行动,可见是个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谢霜一面想,一面出了长桦院。这个六弟妹虽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美人,但卸完妆之后的样子也还算有些姿色,与传闻相去甚远,只是毕竟小门小户出身,气度上明显差了几分,且一想到这姑娘是如何嫁进来的,她心中就窝了一股子气。先暂且看着吧,若她今后在国公府里不安分,时时想着兴风作浪的话,那她谢霜可有的是手段收拾她!
尹沉壁待谢霜去远了,这才叫醒了两个丫头,把她们赶到外间碧纱橱的床上去睡,她自己也上了床,拉开被子覆上。这一天总算是过去了,接下来便是应付明天,应付后天……闻若青醉酒不能来,她也说不清到底是轻松还是失望,轻松是因为暂时少了一个需要应付的人,还能抓紧这安宁的空隙休息片刻,至于为什么失望,她却不想去深究。
次日尹沉壁卯时便起了床,隔壁木棉还在沉睡,栖云却早早就进来了,她从洒扫的小丫头手中接过温水,一声不吭地服侍尹沉壁洗漱。
尹沉壁颇不自在,但也没出言阻止——很多习惯,也许从这一刻开始便要改变了。
此时天还未完全亮透,在雕空长窗中透进来的散淡光线中,她洗漱完毕,按照昨日的式样将头发盘好,正犹豫该穿哪件衣服的时候,有人敲门进来了。
来的是个年约四十余岁,身穿绛色丝绸比甲的妇人,她便是长桦院的管事妈妈秦氏,昨晚已到新房来和她见过面的。
秦妈妈手中捧了一个妆盒,进来见尹沉壁自己已梳好了头,便笑道:“六少夫人早,今儿特地来给您梳头,哪成想您自己都已经梳好了。”
尹沉壁听说,忙起身笑道:“我胡乱梳的,还是妈妈来吧。”
秦妈妈也不推辞,上前将手中的妆盒放在梳妆台上,从里面取出一柄黄杨木梳,又将尹沉壁的发髻打散,一面梳理一面打量镜子里她的脸。
“六少夫人是鹅蛋脸儿,就梳随云髻好了——今儿虽是头次敬茶,毕竟没有外人,不必过于隆重。”
“妈妈拿主意便是。”
秦妈妈梳了几下发现六少夫人的头发不太服帖,不动声色拿梳子多沾了点头油,仔仔细细梳遍了,这才熟稔地将她的头发全部挽到头顶,稍侧于一边,拧出如云随动的发髻。她看了看妆台上的首饰匣,挑了一支双股红玉髓樱桃长簪固定住,接着却有些犯难——六少夫人首饰匣里的东西少得可怜,稍微贵重点的就是昨日插在头上的那几样,今日却不好再用,最后只得勉强选了一支海棠珠花步摇插上。
秦妈妈用的头油清香怡人,发髻梳得很妥帖,选的首饰既应景又不过分华丽,尹沉壁心下满意,点头赞道:“多谢秦妈妈,幸亏有您,不然我今日走出去就要被人笑话了!”
“六少夫人说笑了,若您觉得好,往后我都来给您梳便是。”
“那就有劳妈妈了。”
秦妈妈面上带了几许笑意,站到了一边,木棉这时才睡眼惺忪地跑来,冒冒失失地差点撞上端水出去的小丫头。
秦妈妈看在眼里,嘴角不由崩紧了。她是由谢霜亲自挑选,江氏点了头才进的长桦院,是国公府里的老人了,熟知府里的各项人情礼仪,一向严守规矩,管教起下人也很不留情面,是个极能干的妇人。谢霜和江氏的本意,是想让她看好新进门的媳妇,必要时多给她些指导和规策,免得这出身寒酸的新媳妇没见过世面,闹出笑话来丢了大家的面子。
秦妈妈自觉身上担子沉重,早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大干一场,当下便沉了脸教训道:“慌慌张张地成何体统?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六少夫人起了都半个多时辰了才知道起床,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木棉看着秦妈妈那张威严的脸,彻底懵了。她虽出身庄户,在家却是父母疼爱,姊妹相敬的,在尹家做事,尹夫人待她也极温和,尹沉壁更是拿她当妹妹一般,哪里受过这般重话,一时不由睁大了双眼,朝尹沉壁看过去。
尹沉壁没说话,注视着她的眼睛里却有着笑意,木棉心中刚一安定,就见秦妈妈朝尹沉壁行了一礼,道:“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若六少夫人信得过,这丫头就由我带去管教管教,也免得不懂规矩坏了少夫人的事。”
木棉一下慌了,见尹沉壁仍是不说话,泪珠儿一下就从眼睛里滚了出来。
尹沉壁暗叹一声,只得道:“也好,烦劳妈妈了——木棉,如今不比从前,咱们既然来了这里,就要遵从这里的规矩。今日起你好好跟着秦妈妈学,我这里就先不必过来了,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再来。”
木棉含泪道:“是。”
栖云低着头站在一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秦妈妈看了她一眼,心道:这个倒还像点样子,就不知秉性如何,正思量间,见木棉还手脚无措地站在屋子中,忙呵斥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出去在门口等着我!”
木棉委委屈屈地出去了,秦妈妈这才道:“六少夫人别怪我多事,我这也是为了少夫人,为了大家好,大伙儿都懂规矩知进退,咱们院里才能一团和气,井井有条不出错儿。”
“妈妈说的是,您肯管教她们,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怪您呢?”尹沉壁听她说了几句话,几乎句句不离规矩二字,不觉头都大了,面上却还得带着笑。
秦妈妈颇为自得地笑了笑:“这是我的本分。”说罢又唤了门外的两个丫鬟进来,指着其中一个身量苗条,细眉细眼的道:“这是望春,”又指着另一个稍显丰腴,长相娇艳妩媚的道:“这是晴夏——六少夫人身边少了人服侍可不行,这两个丫头都是我挑出来的,规矩都教过了,少夫人先用着,若有哪里做得不好,尽管来告诉我,我来管教她们。”
望春和晴夏都上前见了礼,尹沉壁打赏了一人一个红包。
杂事已毕,外头送来了早饭,秦妈妈领着尹沉壁下了楼——新房设在正屋楼上的东边,没有什么意外情况的话,三餐需要到楼下的厅堂里去用。
早饭是四菜两点一粥,四菜是一碟鸭脯,一碟虎皮鹅掌,一碟五香蒸蛋,一碟清炒白菜,两点是一碟葱油花卷儿,一碟豆皮肉包,粥是红枣莲子羹,菜式都很普通,味道却极好。
秦妈妈道:“如今天气还热着,三餐都由大厨房那边送,等天气冷了,怕路上走了热气,就由各院子里的小厨房开伙,到时候大厨房里会派厨子过来。”
“府里这么多院子,每个院子都要一个厨子,大厨房里人手够么?”尹沉壁不觉问道。
秦妈妈面上浮现出得色,荣与共焉地道:“咱们国公府有两位管事大厨,十多位小厨,每逢节气或宴请之时由管事大厨掌勺,其他时候由小厨轮值,也免得天天是一样的口味。您知道,咱们国公府男主子们都不容易,外头征战辛苦,回到家里自然是要处处都服侍周到的。”
尹沉壁点了点头,没再出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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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013章 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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