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卢兰芝觉得自己又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她觉得身体被浸在泥潭里,双脚怎么都使不上力,无论怎么挣扎都出不去,只能一遍遍哭喊着:“流霜,救我!”

流霜凝眸看着床上呓语不断的卢兰芝,只能一面用打湿的棉帕给她拭去脸上的细汗,一面无声地垂泪,门外突然一阵喧哗,由远及近——

“你们两个糊涂,怎不早给家里递信?!”来人正是博望侯夫人,卢兰芝的嫂子韩氏。只见她气势昂扬,大步流星地迈进里间,身后跟着沉月和博望侯府的两个大丫鬟。

“夫人,你终于来了!救救姑娘!”流霜自卢兰芝出事之后,一直强忍着心绪安排请医用药诸事,又要应付国公府诸人,此时见到博望侯府的人,紧绷的心弦终于断了,委屈和悲痛涌上心头,当即扔下手中的棉帕,膝行两步,扑在韩氏脚下,大哭起来。

博望侯于月前奉旨南下泉州督建市舶司,韩氏在家悠闲度日,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怎料今日午后,管事婆子忽然来报,说是姑奶奶的陪房递了急信,韩氏只听得“卢兰芝在魏国公府出事”几个字,便率着一众家仆,脚下生风地直奔徐府后院,此刻见小姑子身旁最得力的流霜哭成泪人,卢兰芝又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不禁怒从中来,对着身后之人吩咐:“你,去把流霜扶起来,擦干眼泪再说话!”又指着沉月道:“你来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沉月便将卢兰芝如何昏迷着被背回明恕堂、如何请大夫、大夫是如何说的、徐母又是如何说的等事,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韩氏,那韩氏坐在床边,伸出一手握了卢兰芝的手,一面听一面咬牙切齿,待沉月说完,气得柳眉倒竖,又问:“你可亲眼见了姑爷对你们姑娘动手?”

沉月哭着摇头道:“我那时在库房,未曾亲眼见到,但是院内多人都可做见证,确是姑爷动手的。”

此时,流霜也洗了脸,重新回到里间,刚好听到沉月这一句,立时又滚下泪来,对着韩氏将徐敦索要银子不成、恼羞成怒之下推了卢兰芝一事的种种细节哭诉一遍,言罢,泣不成声地伏在韩氏膝下,道:“夫人,你救救姑娘!姑娘想回家去!”

“好啊!好个国公府!”韩氏被气得冷笑连连,又指着流霜和沉月二人道,“你们两个,别哭了!慧姐儿呢?沉月,你去把慧姐儿抱来。你们几个,去抬软轿过来。流霜,给姑娘收拾收拾,我这就带她们娘儿俩回博望侯府!”

荣安堂内,徐母正在训斥跪在地上的徐敦,赵氏得知卢兰芝小产,心中又悔又恨,悔的是这一胎可能是个孙子,竟就这么没了,恨的是卢兰芝自己有孕也不察觉,怎么被推一下就小产了。徐敦此时亦后悔不已。忽然,就听下人来报,说博望侯夫人要把卢兰芝和慧姐儿带走,此时已抬了软轿要出府去。

那赵氏慌忙说道:“这怎么行?她怎可擅自回娘家?还有慧姐儿,她虽是个丫头片子,可她姓徐,又不姓卢,那博望侯夫人怎如此不讲理!”

徐母气得手上青筋浮起,拾起手边的茶盏就朝赵氏摔过去,喝道:“你闭嘴!本就是你儿子做错事,从进荣安堂到现在,你对他一句责备都无!此刻还想拦着人家娘家人不成?你别忘了,府上现在还有一个刑部尚书夫人、一个节度使夫人在做客,要是博望侯府的人当着她们的面闹僵开来,你是嫌今日之事不够大?你嫌朝堂之上参魏国公失德、教子无方的人不够多是吗?你当京城只你一个国公府,你当博望侯是吃素的不成!”徐母一口气骂完,气喘吁吁,如意忙扶住她,伸手轻拍着徐母后背帮她顺气。

那赵氏当众被泼了半盏茶水,顿时觉得颜面尽失,脚下一软,“咚”地一声,跌坐在徐敦身边捂脸抽泣起来。

徐母已经懒怠看他母子二人,只扶着如意的手,让人用软凳抬着,急往二门而去。

却说崔氏自明恕堂离去,便将卢兰芝小产一事简略地告知了小崔氏和李氏二人,二人一阵扼腕叹息,便要告辞归家,约定改日再叙。崔氏也料定徐母和大房那边此时必定人仰马翻,自己妹妹和嫂子留在这反而尴尬,便送她二人及外甥女出府。不想,两拨人马竟在这垂花门外不期而遇。

只见博望侯夫人气势汹汹,满脸怒意,在她的身后,流霜抱着卢兰芝坐在软轿内,沉月抱着慧姐儿紧紧跟着,周围一圈丫鬟婆子围着,寸步未停地直奔停在二门外的卢家车马而去。

韩氏认得崔氏及其嫂,她恼的是徐家,对崔家并无怒意,见了崔氏只好缓了脸色,对身后之人吩咐道:“你们去马车上候着,我去去就来。”卢家之人得了吩咐,便直接抱着慧姐儿和卢兰芝登上为首的马车。

崔氏见了,面露关切,道:“卢夫人可是要接兰丫头回去住几日?也好,在博望侯府能清静些。”

韩氏见崔氏关心之色不似作伪,往日也知晓崔氏为人,便缓了神色,虽无笑意,但是语气还算和缓,点头道:“我家侯爷南下之前交待了,让我接姑奶奶和外甥女回府小住些时日。刚巧,我今日得空,便来接人。三夫人想是要送客,咱们改日再叙。”说罢,向她身侧的李氏和小崔氏略一点头,回身就走。

“卢夫人且慢!”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软凳落下,徐母扶着如意的手紧走几步上前,翡翠跟在二人身后,手上捧着好几个锦盒,徐母对着韩氏,满脸歉意地说道,“老身教子无方,愧对兰丫头。夫人且将兰丫头接回去小住几日,待老身收拾了那孽障,再让他去府上请罪。这是去岁中秋,宫里太妃赏下的几盒药材,夫人且带了去,给兰丫头补补身子。”

韩氏此时终于见到了一个徐家人,此刻也顾不得徐母是长辈,只冷笑三声,道:“老夫人用‘教子无方’四个字来搪塞我,是欺我博望侯府无人不成?!别用宫里太妃来压我,这些药材,府上自留着吧,说不定哪日能派上大用场!”言罢,不顾众人反应,径直登上博望侯府的马车,扬长而去。

小崔氏和李氏二人忙将头扭开,相互瞅几眼,假装未曾留意刚才之事。

徐母却是长叹一声,对着二人说道:“今日真是招待不周,让亲家太太看笑话了。老二媳妇,你好生送送亲戚们。”说罢,冲着二人虚虚一笑,扶着如意的手,满心疲惫地回到软凳之上。

等徐母坐着软凳离开,小崔氏和李氏亦带着秦若瑜登车离去。

马车轮咕噜噜地碾在平整的青石板街道上,外面鼎沸的人声透过车窗源源不断地传入几人耳中,小崔氏和李氏俱沉默不语,她们很能共情卢兰芝的遭遇,也很能理解博望侯府的心情。

半晌,小崔氏忽然对着李氏一叹:“这位博望侯夫人倒是很疼小姑子。”

李氏亦面露赞赏之色,点头叹道:“确是如此!博望侯如今未在京城,卢夫人竟能做主独闯魏国公府直接将人接回娘家,真是有气魄!”

秦若瑜亦点头赞道:“我觉得卢大奶奶的丫鬟也很厉害,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李氏闻言一笑,问道:“阿瑜此话怎讲?”

“我虽不知具体发生何事,但是卢大奶奶在离开魏国公府时仍昏迷不醒,所以显然不是她自己往娘家求救的。可那位侯夫人来的多迅速!你们想想,姨母从那院里回来,不过片刻就送我们出府,这么短的时间,博望侯府就能得了消息,还能赶在徐老太太之前把慧姐儿都一并抱走,可见,那丫鬟递消息一定很及时。反应机灵,行事果敢,我要是领兵打仗,有这样的属下不知多放心!”秦若瑜条条是道地分析,语气之中不乏欣赏。

待秦若瑜一番话说完,绿芙不禁说道:“听姑娘这么一说,那个递消息的姐姐真是吾辈楷模!姑娘放心,日后我也一定——”红渠忙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喝道:“好端端的,说什么胡话!你要咒姑娘不成?”绿芙这才反应过来,自悔失言,刚才那话还是当着小崔氏和李氏的面,立时低头红了脸。

小崔氏笑道:“绿芙不用担心,有红渠在呢,你家姑娘到哪儿都吃不了亏。”

李氏看着秦若瑜,眼中尽是喜爱,笑得别有深意。

秦若瑜亦笑道:“绿芙,你对红渠也太没信心了。红渠这身手,你看这街上行人,你随意挑一百个出来,她都难逢敌手。况且,你家姑娘像是那么好欺负的人?”

“不害臊!”小崔氏笑着把秦若瑜搂进怀里,嗔道。

几人说着话,不防马车忽然停下。

“金吾卫巡防,前方是何人,报上名来!”

“禀大人,我们是宣平坊崔尚书府上的,因拜会亲友,今日稍迟了一些。”丁松对着金吾卫,不卑不亢地答话。

陆珩见着他,面上先是一阵疑惑,而后又是思索,最后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一脸惊奇地说道:“你不就是前些日子在城外帮忙捉拿匪徒的那位壮士吗!”

纪玄骑马走在陆珩身侧,叹为观止地看着自家侯爷,啧啧,一个上将军亲自来巡防,专候在从魏国公府回崔府的路上,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啧啧!

丁松也认出了陆珩,在马背上恭敬地行了一礼,道:“既是相识,便不扰大人公务,告……”

一个“辞”字还没说完,陆珩已经打马来至为首的马车旁,俯身敲了两下车窗,道:“车内可是秦夫人?陆某今日巡防,既巧遇夫人,便送夫人回府吧!”说完也不等人拒绝,对着金吾卫其余人说道:“你们继续巡视。”说罢,又来至丁松身侧,与丁松并骑,笑道:“丁护卫,走吧!”

丁松虽然一脸莫名,不知道这位金吾卫大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也只好点点头,对着车夫和几个侍卫,朗声喊道:“走!”

三辆马车又继续缓缓前行。马车内,秦若瑜狐疑地扫一眼窗外,嘀咕道:“金吾卫这么热心肠的吗?就咱们这阵仗这气势,看起来像是会被打劫的样子?莫非咱们的车夫和侍卫看上去还是不够雄壮威武?”她说完,兀自撑头思索了一会,突然转头对着红渠,道:“明日你挑个时辰,去丁松那选几个侍卫,试试他们的身手,若是不行,就得辛苦你亲自操练了。”

红渠听完,郑重其事地点头应下。

小崔氏看着这对主仆异于常人的反应,莞尔一笑。

从崇仁坊到宣平坊,不过两刻钟的功夫。陆珩春风得意的心情很快就到了尽头,远远地,他望见崔府大门外丛丛簇簇几个人影,最醒目的莫过于最前方的两人,其中一人正是秦若瑜的兄长秦怀瑾,另一人则是翰林院的崔行迟。陆珩脸上的笑僵硬了一下,咬了一下后槽牙。纪玄瞟他一眼,暗自好笑。据他打听到的消息,崔家二公子可是每年都会奉命亲往凉州送礼,嗯,青梅竹马。

秦怀瑾眼见着马车缓缓驶向自己,丁松率先翻身下马,怎丁松旁边还有一人,瞧着有些眼熟?陆珩也已翻身下马,拱手说道:“秦公子,咱们又见面了。”说罢,不忘一阵朗声大笑。纪玄真的不忍心再看。

崔行迟身为翰林学士,常出入宫廷,自是见过这位金吾卫上将军、陆皇后的亲侄子宣武侯陆珩。只是,往日在宫内遇见时,他总是一副冰冷肃穆的模样,这人原来会笑啊!崔行迟好奇地上下打量他。

陆珩也冲他拱拱手,只是笑容收了不少:“崔翰林。”

“陆将军。”崔行迟也笑容淡淡地回礼。

秦怀瑾先拿眼神去问丁松,丁松冲他摇摇头,示意一切安好。秦怀瑾才放下心来,对着陆珩笑道:“陆小侯爷怎会跟家中长辈的车驾遇上?”

陆珩笑道:“巡防,偶然遇见,想着那日贵府相助擒贼之事未及报答,便顺路护送一程。秦夫人既已送到,陆某还有公务在身,这就告辞了。”说罢,冲着秦怀瑾一拱手,翻身上马,只是离去之前,他又打马来至车驾旁,对着车内温声道:“秦夫人,陆某告辞。”

“多谢陆小侯爷。”小崔氏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陆珩虽遗憾今日未曾听到秦若瑜的声音,但也只能纵马离去。

这头,秦怀瑾和崔行迟才迎了马车回府。待几人下了马车,秦怀瑾便扶了小崔氏,崔行迟便扶了李氏,各回院中歇息。绿芙与红渠走在秦若瑜身后,忽然,她凑身至红渠耳边,低声问了一句:“红渠,我记得咱们那日在城外,没通报府上的名号,那位金吾卫大人怎知咱们姓秦?”

红渠睨她一眼,哼道:“金吾卫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有脸戍卫京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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