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这四个月见了很多人,北方人成年后大多选择南下打工,因此在广州,淮北还是有不少朋友的,加上出国几年没回来,有种毕业季快要离开,与朋友们见面道别的感觉。
姜枝晓的住处总是充斥着随性的艺术感,她和淮北一样都喜欢淘一些稀奇玩意,不同的是淮北喜欢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姜枝晓喜欢黑白灰有艺术感的怪异玩意,两个人又都很随性,每天早上出门都要玩寻宝游戏。
香港那边的快递几个月前就寄了过来,只不过淮北一直懒得收拾,晚点还有几大箱的香精和调香工具,淮北想着把姜枝晓家当工作室也不太好,这段时间有空就上某租房软件上看看。
2017年7月中旬,一个普通却又阳光明媚的周日。
淮北和朋友去吃了粤菜、沿江散步、在咖啡厅消磨午后。
聊聊彼此错过的这些年。
黄昏时分,淮北将朋友送回家,一个人坐在公园树荫下,听风呼啸,践行独处计划。
回到房间,她拉开抽屉,取出那张珍藏了五年的画框,上面是和江玉晨一起按下的颜料手印,淮北没有犹豫,丢到了垃圾桶。
她今天坐在公园想了很久,她想,她要开始新生活了。
人不能总是停在过去。
洗漱过后淮北躺在床上,现在已是晚上十点,淮北下午喝了咖啡,傍晚又喝了可乐,这会儿是绝对睡不着的了,这段时间姜枝晓不知道怎的对工作上了心,几乎天天住在店里不回去,如今这小洋楼倒成了淮北一个人的领地。
闲来无事,淮北翻了几页香氛类书籍后便躺在床上刷手机,看到姚昭梨发了条朋友圈,配图是机场大厅和男朋友接机的照片,配文:【已回广州,约起约起。】
姚昭梨是当初和淮北,姜枝晓两人,在法国一起同居的舍友,不过她学的专业是兽医,两人认识姚昭梨那会,姚昭梨也才刚满十八,现在四年过去,应该二十二了。
姚昭梨是广州本地人,父亲是国际翻译官,母亲是猫狗协会的资助人,家庭优越,所以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苦,因此心思也较为单纯。
“四年没见,这甜甜的小梨涡倒是一点没变。”淮北指尖轻点屏幕,将照片放大,目光落在那个揽着姚昭梨的男孩脸上,“这男的......好像在哪见过?”
想了半天,淮北才想起来,半年前在33’E,姜枝晓问自己身后那个眼镜科研男怎么样,原来是姚昭梨的男朋友啊?
“这世界可真小。”淮北扯了扯笑,点进姚昭梨的朋友圈头像进聊天框。
【回广州了?】淮北问。
【对啊。】
【什么时候见个面,我可想美女姐姐了。】
【贴贴jpg.】姚昭梨秒回三条消息。
【都可以。】淮北引用第二条消息回。
【好哦,听说姜姐姐开了家酒吧。】
【对,在中山二路。】
【那好近,我就住培正新街。】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
姚昭梨和姜枝晓一样是个话痨,一天到晚有用不完的牛劲。这不,今早才刚回国,时差还没倒呢,又是和男朋友见面约会,又是过来找淮北喝酒。
淮北洗完澡,浑身散发着慵懒的气息,实在不愿动弹。
可转眼一想,最近姜枝晓有点反常,不仅工作态度积极,还没到营业时间就出门,回来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根草的味道。
要知道,姜枝晓平时可是不喷香水的,开了酒吧也是当甩手掌柜,除非......是有情况了。
这么一想,淮北好像找到了理由去证实自己的第六感。
【发地址给我,我去接你?】淮北回。
【看楼下。】
淮北收到姚昭梨这条消息后,随即快步走向阳台。只见姚昭梨骑在小电驴上,戴着一顶白色猫耳头盔,正仰着头朝她挥手。
淮北低头看了看微信消息发送的时间差,忍不住挑了挑眉,“好家伙,差九分钟回消息,人就到楼下了?”
姚昭梨又是怎么知道姜枝晓家地址的?
“等我三分钟。”淮北倚着三楼阳台的栏杆朝下喊了一声,夜风将她未束起的长发吹得飞扬。
淮北坐在姚昭梨小电驴的后座上,吹着七月广州独有的夏日晚风,只不过今夜的风大的有些离谱,吹得姚昭梨的麻花小辫在空中舞动,后视镜里的风景在倒退,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在法国留学的那段安逸时光。
33’E的陈设依旧,今日值班的调酒师也依旧是四个月前的那位小哥。
“你们姜老板呢?”淮北没有看到姜枝晓便问那位调酒小哥。
“你们来得不巧,老板刚出门。”调酒小哥手上摇晃雪克杯的动作行云流水,头也不抬地答。
“行吧。”
淮北也猜到姜枝晓不在,翻了翻酒单,点了杯很久没喝的长岛冰茶。
“百年好合是什么?”姚昭梨翻着酒单,问面前的调酒小哥。
“martini打底,酒精浓度不是很高,融入茉莉和百合的淡淡茶香味。”调酒小哥回。
姚昭梨酒量算不上很好,几乎是沾杯就醉,但架不住自己又爱喝,听调酒师说酒精浓度底便点了这个。
自毕业工作后,她们便各自搬离了学生公寓。等待调酒的间隙,淮北和姚昭梨聊着彼此的近况,聊着聊着又聊到了原子和宇宙,生命和死亡。
聊到最后,姚昭梨抱着淮北激动的说:“原来世界上有人和我想的一样!”
淮北被她逗笑,打趣道:“那你男朋友呢?难道和你想的不一样?”
“他啊。”姚昭梨嘟起嘴:“我们观点不同的时候,他会狠狠反驳我,然后把我想得偏颇的论据砸到我的脸上。”
“那也不赖。”淮北为了掩饰自己的偷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那说明他在认真听你说话,又有耐心和你分享他的观点。”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淮北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随后又恢复亢奋,才突然想起来,今晚吃饭的时候自己喝了瓶可乐,这会和烈酒一块喝,怕是要醉酒。
好在淮北醉酒不至于断片,或许今日还能找到Sean想要的灵感。
“怎么了?”姚昭梨察觉到淮北瞬间的恍惚问。
“突然想起来,忘记拿钥匙了。”酒已过半,淮北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笑了笑,“这会儿好像有点醉了。”
“怎么会,淮北姐你酒量不是一向很好吗?”
“自从姜枝晓先回国后,我就很少碰酒了。”
“少了个免费的调酒师,怎么连酒量也下降了?”姚昭梨歪着头,因酒精而泛起的红晕爬上双颊,连眼尾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色。
姚昭梨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纤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扑扇,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醉意,“完了,淮北姐......我感觉是我先醉了。”
话音未落,姚昭梨整个人就软绵绵地往吧台上靠。
淮北忍俊不禁,托着腮看她。只见姚昭梨趴在左手上,右手在手机屏幕上茫然地划来划去,指尖在微信界面上摸索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那个熟悉的情头。
“徐翌纯......”姚昭梨把手机凑到嘴边,声音又软又糯,带着醉后的鼻音,“来接我嘛......”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回应,姚昭梨迷迷糊糊地按了免提。
一个干净温和的男声透过听筒传来:“好,你乖乖坐着别动。”
淮北就坐在姚昭梨身旁,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姚昭梨对着手机含糊地“嗯”了一声,随即整个人就趴在了桌上,右手还蹭了蹭淮北的左脸。
“昭梨。”匆匆赶来的徐翌纯俯身,修长的手指轻触姚昭梨泛着红晕的脸颊,“能走吗?”
见姚昭梨没有回应,而淮北正静静打量着徐翌纯,淮北本就个子高挑,今日又是一身轻朋克穿搭,在吧台的霓虹灯光下自带一股清冷气场。
徐翌纯被淮北看得有些不自在,局促地转向姚昭梨,轻声问:“昭梨,你朋友看着我呢,回句话?”
“徐翌纯,男朋友......”姚昭梨闭着眼,像只慵懒的猫咪在他臂弯里蹭了蹭,声音含混不清,“嗯......要抱......”
徐翌纯这才松了口气,转向淮北时语气温和:“你是淮北吧,昭梨出门之前将定位发我了,今晚台风过境,外面又是打雷又是暴雨的,一个人回去不安全,要不我顺路送你?”
“送,先送淮北回去。”姚昭梨迷迷糊糊地拽着徐翌纯的衣角嘟囔,不过片刻便彻底醉晕过去。
淮北这才注意到窗外不知何时已是大雨倾盆。吧台设在二楼深处,窗户都在另一侧,震耳的音乐也掩盖了雨声。
她朝徐翌纯摆了摆手,“没事,你照顾好昭梨就行。我住得近,走回去很快。”
徐翌纯借着灯光看着淮北,谈吐有条不紊,不像是醉酒的样子,这个点虽然风大,下着雨,但好在但街对面还有便利店亮着灯,零星行人撑着伞匆匆走过,这么想着便将姚昭梨往怀里拢了拢,不再坚持,“那你注意安全,我先送昭梨回去。”
淮北看着徐翌纯小心翼翼地将姚昭梨打横抱起,那个娇小的身影立刻依赖地环住他的脖颈,把发烫的脸颊埋在他肩头,目送着徐翌纯抱着姚昭梨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
淮北是北方人没见过台风,今早又是万里晴空,也就没想着要带伞,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轻叹一声,打算等雨势稍缓再走。取出手机,连续拨了好几个电话给姜枝晓,听筒里传来的却始终是关机的提示音。
“这姜枝晓平时不是有网瘾?”淮北忍不住对着手机屏幕喃喃自语:“这个点包不睡的,肯定跑哪里鬼混去了。”作为七年好友的淮北吐槽道。
想起回国前夕,姜枝晓明知道第二天要赶飞机还在夜店瞎玩,那会她说什么:“夜晚是独属于自己的时间,早上的时间都属于人际交往。”所以她越是夜深越是精神,淮北刚搬来广州那几天,凌晨四点她还在那唱歌。
33’E是营业到凌晨三点。
这一等,就到了凌晨一点,33’E里客人已散去大半。淮北坐在吧台边,只觉得脸颊发烫,整个人处在一种奇妙的亢奋状态,是那种能踩着雨水跳踢踏舞回去的亢奋。
“美女,酒喝完了,要续上?”调酒师擦着杯子问道。
“不了。”淮北轻轻摇头,笑着。
“没事。”调酒师笑了笑,“我经常看见你从这儿经过,是住在附近吧?”
“嗯,和你们老板一起住。”
调酒师瞬间燃起了一股八卦之意,“吵架了?那老板可真不称职,大雨天的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喝闷酒。”
淮北失笑:“不是,我们是朋友。”
调酒师显然不信,一副"我懂"的表情,“我叫谢宵,美女叫什么?”
“我姓淮。”
“淮小姐啊。”谢宵从台下取出一把透明长柄伞,轻轻推到她面前,“我今日睡店里,用不着伞,你先拿着用吧。”
“嗯?”淮北微微一怔,调酒小哥恐怕是误会了,不过她现在确实需要伞,便勉为其难当姜枝晓一天女朋友吧,“谢了,我明天还你。”
握着这把意外而来的伞,淮北忽然觉得,自从来到广州,生活里这样的小确幸似乎变多了。像是这座城市在用它的方式,悄悄抚平她过往的褶皱。
运气,好像真的被这场大雨洗刷得明朗了几分。
淮北踱到窗边,透明的玻璃上蜿蜒着细密的雨痕。此刻雨势渐收,只余细密的雨丝在夜色中斜斜飘洒,倒是风势未减,呼啸着掠过街巷,卷起满地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她点亮手机屏幕,一条紧急推送跃入眼帘。
台风“塔拉斯”正来势汹汹,提醒市民非必要不外出,预计明晨六点将在南海登陆。
淮北一路沿着石墙走,伞给吹翻了好几次,露出脆弱的伞骨。
她索性收了伞,任由细雨扑在脸上。沿街的店铺早已熄了灯,只有便利店还亮着寂寞的光。雨水顺着伞骨滴进袖口,她低头看着自己这身行头,前几日在买手店精心挑选的棕色格子裙,此刻裙摆湿漉漉的,鞋尖也溅满了泥点。
“打了和没打一样。”淮北看着手上的雨伞,自嘲地笑了笑,将翻折的伞重新整理好。刚还觉得自己幸运呢,这会这狼狈的模样,倒像是这座城市给她这个异乡人的另类欢迎仪式。
不过淮北也只是仰头对着老天爷笑骂了两句。说来奇怪,正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淮北反而感到某种解脱。或许是酒精在作祟,她这会索性踢掉鞋子,赤脚踩进路边的积水里。
水花四溅,凉意从脚底直达心头。淮北一手拎着沾满雨水的鞋子,一手抱着调酒小哥给的伞,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踩着水花转了一个又一个圈。
雨幕成了最好的掩护,这会儿淮北好像回到了初高中时期,在极端天气里暂时卸下所有包袱,让她终于可以做回那个逃课的小女孩。
就这么蹦蹦跳跳的,淮北赤着脚踩过积水,像只夜行的猫,经过幼儿园,沿着国道和居民楼中间的小道一路直走,走到了一处很隐蔽,也很老旧的居民楼里,淮北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走到这儿的,连路灯也没有,要不是看到面前有一块大黄石,写着“启明”二字,后面还有一家稀奇鸟店,淮北还以为自己迷路了。
但淮北这会儿脑袋嗡嗡的,走了反方向也不知道,没有走到那条熟悉的大红砖路,却不知怎的拐进了这条小沥青路。
沿着小路又走了一段,一栋老洋楼在雨幕中渐渐显现轮廓。这小洋楼明显有些年头了,外墙爬满了藤蔓,连基本的装修都没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寂寥。
淮北看到一旁的木牌,是一家名叫“告草”的花店,一扇墨绿色的木门紧闭着,门环已经锈迹斑斑,店也早就打烊,淮北正打算转身离开,忽然瞥见一楼窗户透出些许微光。
鬼使神差地,淮北凑近那扇窗。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在蒙着水汽的玻璃上哈了一口气,用手指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透过渐渐清晰的那一小片玻璃,她看见窗后坐着一个身影,似乎正在平板上描画着什么。
那人察觉到窗外的动静,缓缓抬起头来。
就在这一瞬间,淮北对上了一双令人难忘的眼睛。那双眼在暖黄的灯光下,既带着疏离的淡漠,又蕴藏着说不清的绮丽,像是盛满了整个雨夜未诉的半笺心事,在氤氲的水汽中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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