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

第四章

时间仿佛在彼此的凝视中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院子里那棵老桂花树被风摇落一簇细小的白花,打在窗台上,两人才收回视线。

酒精的后劲混着叛逆的兴奋,连带着刚才路上Sean发的消息也是乱回复,淮北这会儿借着醉意,隔着朦胧的玻璃,对着窗后那张阳光温柔的脸,大胆地眨了眨眼,送去几个带着明显挑逗意味的秋波。

淮北知道自己此刻举止轻浮,可这番刻意的骚扰,却像石子投入深潭,窗后那人依旧静默地看着她,眼神里看不出丝毫波澜,平静得让人气恼。

淮北顿觉无趣,悻悻地撇了撇嘴,转身就要走。

临走前还不忘踮起脚,从墙边的桂花树上信手折下一小簇初绽的淡黄色花穗,歪歪斜斜地别在耳后。

外面的雨势愈发大了,砸在沥青路上噼啪作响。淮北只穿着一件黑色收腰上衣,冷风挟着雨丝直往她身上扑,冻得她酒意顿时醒了四分。

这会儿她正抱着手臂微微发颤,身后忽然亮起手电的光,穿透雨幕。淮北还以为是过路的车辆,下意识地、脚步虚浮地往墙边靠了靠,试图让开道路。

“喂,你走慢点。”一个干净清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还没等淮北完全回过神来,一件带着体温的、干燥的长袖外套已经轻轻地披在了她冰凉的肩膀上,瞬间隔绝了部分寒意,“下这么大雨,我的花店在隔壁,要不要去坐坐?”

淮北诧异地抬眼,她没想到刚才被自己那样无礼调戏的男孩会追出来。而且衣服上的这味道.......是淮北作为调香师这六年来闻到过最干净、最纯粹的味道,没有任何修饰,只有淡淡的太阳味。

淮北下意识地伸手,捏了捏男孩连帽睡衣上那个毛绒绒的史迪奇帽子,那团软绵绵的触感,和他此刻安静站在雨里的模样一样,透着一种未经世事的可爱。

淮北忍不住带着几分戏谑打趣道:“弟弟,你就不怕引狼入室啊?”

男孩没有回答淮北,只是默默地将自己一直捂在口袋里、暖烘烘的手伸了出来,然后不由分说地将淮北那只冻得冰凉的手,妥帖地收进了自己宽大的睡衣口袋里:“外面怪冷的。”

淮北抬起头,定定地望进男孩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干净,她看了他好一会,久到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着的细碎水珠。

“走啊。”淮北开口,风都穿这胡同里,这儿树又多,刚才她险些被掉落下来的树枝砸到,“你带路。”

男孩看着淮北毫不闪躲的眼神,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红晕,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青涩的局促:“那......那我牵着你走了?”

这种相遇实在奇怪。

凌晨两点,暴雨天,跟一个穿着卡通睡衣的陌生男孩走进不知名的小巷深处。

花店的木门比想象中还要陈旧,上面布满了岁月的裂纹。钥匙是那种老式的祖屋钥匙,一根奇形怪状的铁棍,上面布满了凹凸的齿痕。

淮北懒洋洋地倚在门边,看着男孩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又伸手顺时针旋转门环上的铜兽首。

男孩转头时,刚好看见淮北闭着眼倚在门框上,纤长的身子倚在门框上,随着呼吸微微摇晃。他下意识伸手,在她肩头轻轻扶了一下才推开门。

“没事,”淮北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声音里带着醉意的慵懒,大摇大摆的走着,好像当自己家一样,“我能自己走。”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方形原木桌,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满了修剪好的花草,有些还带着水珠。

暖黄的光线从一盏极具年代感的民国琉璃吊灯里流淌出来,柔和地映照着一室奇异的收藏。满墙的西洋小玩意儿在光影间静默着,珐琅彩的玻璃杯折射出斑斓的光点,一架黄铜望远镜斜倚在雕花书架旁,就连墙角那座留声机都保持着半开的姿态。

淮北的视线掠过那些精巧的木雕装饰,最终落在一架看起来颇有年头的黑胶唱机上。她随手按下开关,针尖落下,流淌出的正是那首“A broken heart heals with time.”的纯音乐。

巧合得让她微微一愣,这首曲子,她上午还在耳机里循环过。

外面雨依旧不停,隔着厚厚的墙壁,偶尔还能听到微弱的夏日蝉鸣声,一种宁静,平和的氛围顿时充盈了整个空间。

“你这花艺工作室还挺温馨的。”淮北醉眼朦胧地环顾四周,顺手从前面的花瓶里抽出一根百合花,纤细的手指捏着花茎,随意地在指尖转着,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都是外婆的收藏。”男孩回。

淮北听着音乐,身体不由自主地陷进那张铺着蓝色扎染布的懒人沙发里,整个人几乎要被柔软的海绵包裹,她顺手捞过旁边一个毛绒绒的南瓜造型抱枕,紧紧抱在怀中,舒服地叹了口气。

男孩站在原地看着淮北自来熟的模样,忍不住低下头,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纵容的笑意:“我去给你泡点蜂蜜水,醒醒酒?”

“不用,我没醉。”淮北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两点一刻,姜枝晓还没给自己发消息。

“这个点不好打车,你家住哪?我稍你回去吧?”男孩说。

淮北长舒一口气,正恼怒为什么今日自己没拿钥匙,就听到肚子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男孩看出了淮北的窘迫,转而去卫生间拿了条毛巾递给淮北,或许是怕她觉得冒犯,又急忙补充道:“毛巾是干净的......那个,你要不先擦擦头发?或者......洗个热水澡,免得感冒了。”他说后面这句话时,语气有些迟疑,自己也意识到这个提议在此时此地显得有些逾矩。

淮北确实浑身湿透了,黏腻的衣物贴在皮肤上十分难受。但这个时间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被陌生人邀请洗热水澡,怎么听都觉得奇怪。

犹豫了三秒,她还是接过男孩给的毛巾:“谢了。”

淮北用毛巾胡乱地擦着头发,无意间瞥见窗台旁那个雕花书架的最上层,摆放着一些文学书籍,她穿上安南刚给的一次性拖鞋,走了过去。

随手抽了本余华的《活着》,这本书很出名,淮北年幼时也曾在学校图书馆借阅过,但那时的她阅历不够,搞不明白也没办法接受福贵的人生。

书页间夹着一张便条签当作书签。她拿起一看,上面是男孩的摘抄,一手清隽有力的瘦金体。淮北自己也喜欢这么干,拿便条签当书签用,还会在上面写写画画。

淮北高中没毕业就北上打工,后来机缘巧合才去了法国追梦,她的中文字写得不算好,因此对能写得一手好字的人,总会多几分欣赏。

便签上写着:“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淮北其实并不认同这个说法,她如果接纳了最初的那些苦难,也就不会有反抗苦难后,再次走出来的她了。

见男孩不在,她从一旁架子上拿出同样的便条签,写上:“可我不要如此麻木的活着,我偏要摔摔跟头,然后又站起来,我想要在这个苍茫世界里璀璨的活着,如果不是这样,那这个世界就完了,只剩下一群没有感情的□□在行走。”

她将两张便签并排夹回书页,便将书放了回去。

“那什么......我没有女孩子穿的衣服。”男孩抱着一个老旧的竹筐走过来,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几件颜色素雅的vintage连衣裙,棉布材质,领口和袖口有着精致的绣花,“你看我外婆年轻时的衣服可以吗?虽然旧是旧了点,洗得有些发白了,但都很干净........”

“可以啊。”淮北转身接过竹筐,指尖拂过泛白的棉质面料,忽然弯起眼睛,抬头对男孩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你。”

洗完澡的淮北穿着有些年头的碎花裙,发梢滴着水珠,倒像只被顺了毛的、温顺许多的小仓鼠。

洗手间隔壁就是厨房。淮北刚推开门,就看见男孩背对着她,正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往翻滚着热气的锅里撒着些粉末状的东西。

淮北凑近了些,目光在男孩手中那包没有任何标签的塑料袋和他清澈的眼睛之间狐疑地游移,男孩察觉到淮北的疑虑,急忙解释:“你放心,这是胡椒粉,今早刚买还没装瓶里。”男孩说着,就要用筷子从锅里捞起一绺面条,“我可以吃给你看。”

“我相信你。”话一出口,淮北自己都有些意外。

是酒的缘故吗?平日里她独来独往惯了,今日竟如此轻易地接过了陌生人递来的食物。

感受到男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淮北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转而说道:“那个……我先去吹吹头发,你有吹风机吗?”

“有。”男孩应着,从冰箱顶上取来一个看起来很有年头的吹风机。外壳是那种老式的乳白色塑料,已经泛黄,线缆也有些僵硬,看起来就不怎么隔热。

“有点旧,只能抬着吹。”男孩试了试,热风断断续续地出来,没等淮北接过吹风机,他便关上煤气,拉着淮北坐在沙发,“我帮你吹吧。”

淮北看着男孩那认真的眼神,那句“不用”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只轻轻地“嗯”了一声,顺从地在沙发上坐下。

心里正纳闷着:这吹风机看起来比我年纪都大,怎么不买个新的?这孩子开个花店,这么穷?

淮北坐在那张铺着蓝色扎染布的懒人沙发里,微湿的发丝丝丝缕缕地缠绕在肩头,冰凉地贴着皮肤。男孩拎着那个老旧的吹风机走近时,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拂过她裸露的后颈,瞬间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背靠着我这边。”男孩站在淮北身侧,吹风机轰隆作响,发丝在男孩修长的指间簌簌颤动,热流忽地扫过耳后敏感的皮肤,让淮北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感受到现在还是半湿状态,男孩却忽然停了下来,淮北转头疑惑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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