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贺桃本来打算一路上都晾着盛徹,但听着车轱辘压过雪发出的吱嘎声,她又忍不住开窗向外张望。
道路沿途是大片大片的农田,一块一块,像是方格眼窗平躺在雪地里。
矮房子掩映在树林间,时不时能看见牛群慢悠悠甩着尾巴,又或者,羊成群结队在雪地放风。
田野尽头有个蹦跶的小黑点,贺桃指给盛徹看。
“那是什么?”
“松鼠。”
“这么远你看得清?”
“看不清。”盛徹完全没点抱歉的意思,语调懒散,“所以随便讲的。”
“... ...”
贺桃又把窗户关上了。
她这次真的不会和盛徹讲话了。
-
盛徹要去北村口,贺桃要找的绣铺在南面,两人在路口分开。
马车右拐进到宽敞的街道,热闹的叫卖声扑面而来。
车平稳的停在李氏绣铺的店门前。
贺桃戴好笠帽,和春秀春香一起下了马车。
小地方比不得汴京,做生意没分那么精细。
绣铺子不仅做丝线绣品的生意,还划了一块地出来卖布料以及成衣。
染成各种颜色的棉布叠放在柜面上,罗、绢、纱之类稍贵一些的面料放在陈列整齐的高低置物架上,娘子三五成群聚在一处讨论挑选。
右边主要是卖绣品相关的物件儿,以生活用品为主,也有少量的装饰品。
贺桃站在门边左右瞧了瞧,对上一个十七八岁娘子的目光。
娘子长相秀气,细长柔顺的眉像是两条弯弯小船,脸上噙着浅浅的笑,整个人看上去清爽明净。贺桃听到有人叫她“小李掌柜”。
李掌柜走到贺桃跟前,态度热情但完全不显得谄媚,“小娘子该是第一次来?”
“对。”
“娘子想要买什么?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让你省些功夫。”
贺桃透过笠帽瞧了她一眼,“花样子。”
“这可赶了巧,我们刚从平江府进回来了一批新的花样子和绣品。”掌柜笑笑,“跟我往这边来。”
贺桃跟过去,顺道瞧了眼铺子里卖的织锦成品,绣的确实是她没见过的图案。
小李掌柜从柜子里拿出厚厚一叠勾画着图案轮廓的白麻纸,态度亲切,“娘子可以慢慢挑选,若是有喜欢的,抽出来放在一边就是。”
贺桃应下,开始挑图。
女孩子家对挑挑选选这事儿都有相当多的耐心,贺桃一张一张仔细瞧,有时候还会返回去和前面图案对比。
她图纸还没看完,盛徹就把事情办利索了。
他进铺子,一眼就瞧见坐在靠窗茶桌边,认真比对花样的贺桃了。
她戴着白狐皮毛的袖筒,披着鹅黄色缝毛边的斗篷,嫌笠帽碍事,掀开了帽帘。
盛徹走了几步,被小李掌柜拦了个正着。
她笑盈盈地看着盛徹,“郎君四五月都没来小店坐坐了,我想感谢郎君都找不着机会。”
盛徹视线下移,对上她的视线,“你家铺子给了钱,我顺道给你们带些货,谈不上感谢。”
“你收得比市价低了两成,该是当得起这句谢的。”李掌柜跟上绕开她往里走的盛徹,“郎君这次来是有什么需要的?”
“没有,我找人。”盛徹走到贺桃对面的椅子坐下,扫了她一眼,“还没选好?”
贺桃抬起头,懒得回他这句废话,反问道:“你弄完了?”
盛徹轻抬了下眉头,没开口,似乎也懒得回答她这句废话。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快挑完了。”贺桃说着,又继续埋头挑花样。
她垂着眼,弯弯上翘的睫毛盛着白金色的阳光,清纯白净,像是春夏才会开放的白栀子。
盛徹慢吞吞收回目光,纡尊降贵的回了个“嗯”。
贺桃手边突然多了一杯茶盏。
她扬起脑袋,一头雾水的看着李掌柜。
“今个客人多,我有些招待不周,娘子来这么久都没替你上壶茶。”
“不碍事。”
李掌柜上了茶也没走开,继续拉扯着闲话。
几句有的没的之后,掌柜的突然将话抛给了盛徹,“和郎君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郎君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
贺桃没给盛徹说话的机会,先开了口,“谁是他妹妹?”似乎觉得非常不痛快,贺桃又强调了一句,“我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能是他妹妹。”
她听见盛徹一声不满的呵笑,扭过头,“你不许在外面胡说,我不认的。”
几句话,形势变得剑拔弩张,但又有着旁人插不进去的熟稔亲近。
小李掌柜连忙摆手道了歉,“不是郎君讲的,是我胡乱猜的。”
贺桃瞧了她一眼,“那你下次不要随便猜了。”
再往下问就显得唐突,小李掌柜随口就将话题引到了绣品上。
贺桃津津有味听了几则小故事,直到小李掌柜被店里熟客喊走,她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光顾绣铺大多是女子,但因为有卖成衣的缘故,时不时也会有男子进店里。
她盯着小李掌柜背影看,完全没注意到进铺子的人都有意无意把惊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贺桃扭头看向盛徹,“谈吐有趣,落落大方,自己经营店铺,看上去真的好厉害。”
贺桃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说不准不用等明天,今个下午她就能盘个铺子开店。
四周打量的目光越来越多,还夹杂着细碎的议论声。
盛徹眉心微不可见折了下,“别加戏,这铺子是她父亲的,她只是在缺人手的时候来帮个忙。”
“... ...”
“差不多选几个花样子就得了,够你绣十天半个月的。”
“... ...”
激将法大部分时候都对贺桃管用,但女红这件事上除外。
盛徹的话给贺桃带来了不大不小的顾虑,她斟酌又斟酌,最后只挑走了五个花样子。
这点东西连茶钱都没抵够,贺桃不太好意思,又加了三个精致好看的荷包,一起付钱。
店铺外面,小巧精致的木马车顶已经落了浅浅一层雪。
盛徹和她一起走到车边,“下次出门的时候,用你爹给的那辆马车。”
贺桃踩上小马扎,透过笠帽的轻纱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
盛徹抬手指了指天空,“这样下大雪的时候,好歹我有个座。”
一直当闷葫芦的春秀忍不了他这厚脸皮的样子,开口催促道:“娘子,外面风大,进车里吧。”
-
马车乘着桔红色的霞光出了人声鼎沸的商业街,和一批马汇合后,变得声势浩大起来。
贺桃推开窗,不意外的看见并行着的盛徹。
她举起手里三个荷包,“我刚在铺子里买的,要不要送你一个?是平江府的新货。”
盛徹视线扫过来,贺桃又赶紧添了一句,“但只能选一个,我还要送给爹爹和我哥。”
三个荷包,以深色为底,分别绣着竹子、梅花和一只舒畅自在的松鹤。
盛徹正儿八经打量了一小会儿,在贺桃手快举酸之前,懒散开了口,我“都挺丑的,你自个儿留着吧。”
“... ...”
贺桃不高兴的哼哼的两声。
她本来打算不跟盛徹讲话,让他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她瞧见他手里牵着的缰绳系套着边上一只枣红色的马,又忍不住开了口,“它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盛徹偏过视线瞧了她一眼,“不是,怀孕了。”
贺桃下意识的看向它腹部。
“估计有七个月。”
“那...”贺桃掰指头数了数,“那明年三月左右会生出小马驹?”
“差不多。”
贺桃眼睛闪闪的盯着鼓起的腹部,好奇心咕噜冒泡,“生出来会是红色小马吗?”
“不确定,得看□□的公马是什么样的。”
贺桃趴在窗沿,脑袋随着颠簸的马车左右晃了几下,“不管什么颜色,一定都会很漂亮。”
“想养?”
贺桃反应了几息,使劲点头,“想。”
“那生出来让你挑。”
贺桃刚才被盛徹一句话惹起来的火气呜咽一下被浇灭了。
她弯起眼,像只捋顺毛的小狐狸,絮絮叨叨地跟盛徹讲话。
“我二姐学过打马球,不过,她学了几个月就没再学了,说没趣儿。”
“我想学来着,但是爹爹讲我不适合长时间在外面练习骑马,会生病。”
“它一定会等明年三月才能生出小马吗?万一它提前生了我不在怎么办?”
“我现在不知道是小公马还是小母马,取名字的话是不是都得取了备着。”
“我喜欢红色的小马,...如果不是的话,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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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桃被马上可以有一只小马驹的欢喜装满了,一回到屋里就计划着要送一份贵重的礼物给盛徹表达感谢。
有荷包被拒绝的经历在前,贺桃钻进仓库,慎重又慎重的挑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玉玉佩,让春香替她送过去。
毕竟价值摆在那里,盛徹没扯什么虚头巴脑的理由,直接收下了。
贺桃知道这个消息,这才算放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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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徹交代小厮将玉佩盒子放到靠墙的架格柜。
架格上放的都是贵重物件儿。
青竹应下,小心翼翼将木盒捧放到第三层。
三层上还有个他都没见过的黑檀木盒。
他打开瞧了眼,里面只是普通的一套茶具。
青竹拿下来,斜拿着展示给盛徹看,“郎君,这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盛徹抬眼睫扫了眼过去,“没,是很贵重的东西。”
夏竹听到这话一下并住双臂,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低头又确认了眼,实在是不知道这套看着就低劣的茶具贵重在哪里。
盛徹似乎看出他心思了,“外面黑檀木盒子是个好东西。”
“... ...”青竹也不是第一次被捉弄了,很快放松下来,嘟囔道:“这黑檀木做的盒子虽然昂贵,但郎君有不少吧。”
可能是傍晚的光太柔和的缘故,盛徹声音让人有了温柔的错觉,“嗯,很多,不过我看这只盒子最顺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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