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这时节可供采摘的果实不多,念念便帮着薛神医寻找能入药的植物,拜师之说虽为戏言,薛神医仍是一路摘一路给念念介绍各类植物入药的功法。

念念素日在学堂乔装大人,时时端出夫子的模样训诫稚子,面对百福营的长辈亦是尽力守礼,出门在外亦不敢丢了祖父的训诫。

她许久没有如此放纵随心,且摘且学,且行且闹,看什么都新奇,长了见识第一时间想同厉云征分享。

于是时不时偏头偷看,厉云征只牵着骆驼徐步跟在后面,不欲介入二人的攀谈。

“想和他说话便去罢。”薛神医早看出了她的心思,五步一回头,恨不得背后长双眼睛盯着人家瞧。

“他会厌烦的。”念念噘起嘴,在心里默默叹气。

她本不是怯懦之人,偏是面对厉云征就有千沟万壑难以跨越,许是勇气都耗在跋山涉水来此地的路上了吧。

“那你去把这些放回筐里吧。”薛神医将一把刚刨出来的茎肉肥厚的圆柱状植物塞到她怀里。

念念看着怀里的东西,与几日前自己寻来的救命之物十分相似,遂问道:“这是……沙漠人参?”

“不错,得此名是因为它同人参鹿茸属一类,都是平补之剂。”

“所以救不了命啊。”念念呢喃着,眼前又浮现出了常奶奶的模样,情绪瞬间沉下去,呆呆抱着满怀的补药朝骆驼走去,将它们扔进驼背上挂着的箩筐中。

厉云瞧着她的模样满心疑云,怎么方才还是活泼欢笑的人儿,转身到自己跟前却愁眉苦脸起来,自问这半晌并未惹她。

以为被区别对待的大将军的霎时燃起征服欲:“纵然本将军疑心你,也不至于懒得理人吧?”

“啊?”念念茫然抬眸,“我方才在想事情,没有,没有不理将军。”

厉云征懊恼自己一时冲动,他定是魔怔了,竟然计较起这些琐碎。

一时无话。

三月的正午是温度最为适宜之时,阳光和暖,连路过的狂风都自觉褪去寒意,骆驼低头吃草,咀嚼间引得驼铃声声。

这还是念念第一次见厉云征穿常服,不似铠甲的刚硬,绸缎衣摆会随风飞舞,如发丝般轻盈。

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境。

低头瞧,自己丁香与霜色的间彩裙摆亦在随风往厉云征的方向翩飞,念念稍稍挪上半步,帮它够到鸦青色的衣衫下摆。

她的心也被风吹得飘飘然,毫无依托地浮到半空中,一面享受这份自由,一面贪心地探寻归处。

再抬头,发现他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在她踮脚尖就能碰到他下巴的距离里,两个人视线不经意相撞。

厉云征的眼睑忽然一颤,尚未开口,她先饱含歉意地退了半步。

念念扯回自己不安分的裙摆,紧紧攥在掌心,试探道:“我以后不唤你将军,唤大哥哥,可以吗?”

“不可。”厉云征拒绝得十分干脆。

风停了,她感觉到一阵无助地下坠。

如果他不是将军就好了。

如果只是这样平凡的一个人,就好了。

“是小女子冒昧了。”她耷拉着脑袋,失望地捡回礼数。

厉云征杯弓蛇影,幻以为她又要掉眼泪,心软道:“不可当着人叫。”

又一阵风吹回来,托着念念那颗心轻盈地着了陆,没有掉进沙地里被摔疼。

她闻言“蹭”的一下挺直身子,喜出望外叫着:“不可当着人叫,那就是私下里叫,好诶!”

厉云征的心却被吹乱了,被粗粝的沙石不停摩擦。

他想解释自己并非此意,转念一想二人也难有私下相处的时间,便懒得张口了。

“大哥哥,”她甜甜地唤了一声,“你也可以唤我名字的,我叫念念。”

我不出门,寤寐北窗。念比海康,神驰往从。①

顿了顿又补充道:“念念不忘的念。”

他未曾留心揣摩对方话中深意,只问:“你姓什么?”

“我离家出走,不敢辱了门楣……如今吃百家饭,便随百家姓吧。”她俏皮地眨眨眼。

厉云征疑心又开始作祟,不冷不热道:“还是藏着秘密。”

她此次并未与其针锋相对,大方回应:“大哥哥就没秘密吗?”

纵使眼下关系稍作和缓,他们委实没到坦然相对的地步,厉云征不再多问。

念念噙着笑回到薛神医身边,又帮着他装了采好的药材,这一趟虽未摘到什么果实,但非全无收获。

看着满满两筐药材,她忽生好奇:“那厉云征像什么药材?”

薛神医思忖片刻,道:“他不是药材,是胡杨。”

胡杨,沙漠守护神。

***

回到军营后,厉云征先随薛神医回医帐。

掏出从念念那儿得来的弓衣银镯,他按照认知试着按动蛇身七寸处,果然机关触动,射出一枚银针,斜斜扎在桌面上。

银针本就有验毒作用,这一根色泽光亮,显然是无毒的。以防万一,薛神医取了镊子夹起来验证,结果无二。

“劳先生再看看这个。”

薛神医接过银镯,反复查看镯身,又以细丝蘸取试毒水深入镯身,取出再看,同样无异样。

“将军怀疑这与此前致使你中毒的是同一暗器?”

“嗯。确实是胡人的工艺不假,估摸被人改造过。”虽如此设想,厉云征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可谁人能有此等本事呢?”

或者说,念念竟有此等本事,让人专送了一副改造过的玉镯给她。

薛神医:“我晟熙国能工巧匠辈出,是仿制的赝品也未可知。”

厉云征还在盘摸银镯,一切都太巧了,他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见他存疑不定,薛神医端行一礼,道:“将军若是疑心念念姑娘为与胡人有关联,老夫愿替她做个担保,请将军切莫再为此劳神了。”

厉云征不解:“先生与她不过几面之缘,如何信任至斯?”

薛神医忖度着开口:“不瞒将军,老夫与她祖父是旧友,他那人最是刚正不阿,断不能容后辈有狂悖之举。”

“她祖父何人?”

“同老夫一样的云游闲人,学富五车,却只以教书为乐。”

有薛神医做保,密探之事暂且按下不提,林道上的巡防倒是要加紧些。今日遭遇给厉云征提了醒,即便他想早日开战,也绝不是拿百姓性命做代价。

遂辞别薛神医,传石风到主帐议事。

“你受伤了?”石风一进来就瞧见厉云征右臂扎着布条,眼睛铜铃似的瞪得老大。

“皮外伤。”

“他娘的,谁敢伤了你,看我将他大卸八块!”石风素日虽贫,真遇事确实能为他家将军豁出命去。

厉云征心知肚明,只不喜欢这种言语上的多情,绷着脸道:“伤本将军之人还能有命等你砍么?不用你如此表忠心,尽心办好差事。”

“是是是,将军威武!您吩咐。”石风看他一如既往地狂傲,确认伤势无碍,毕竟当年中毒针被人架回来时可没气力说这话。

“明日起,派两队骑兵,每日到林道上巡查,边境关卡也要加一倍设防,严格盘查出入关的人员。”

厉云征交代完一系列事务,补充道:“万事当心。”

“啊?啊!遵命!”他突如其来的关怀引得石风一愣,临走前指了指他身上带血的衣物,道:“你这衣服我顺道拿去给手底下的人洗了吧。”

厉云征狐疑地看他:“今日怎么这般殷勤?”

“上次怪我嘴欠,当作赔礼了。”他嘿嘿笑着,真诚的话却不显几分真心。

厉云征倒懒得猜他又怀什么鬼心思,左右翻不出大浪来,因想到他口中的“上次”是编排自己与念念,不免神情一臊。

“下不为例。”

“尽量,尽量。”石风有自知之明,在犯贱这种事上从不下保证。

厉云征换上戎装出来,将衣服交给石风时问道:“真是我多疑吗?”

他没头没脑地一句,石风一时难以反应:“什么?”

“没什么。”

“你中邪了?”石风扬手在厉云征眼前晃,疑惑他怎么跟伤了脑子似的。

“滚!”厉云征毫不客气一巴掌打在他背上。

石风甩手骂骂咧咧地告退。

***

日子恢复如常,派去巡查的人回来汇报皆是无所收获,厉云征只说讲这些列入常例,不可懈怠。

又两日,营门口的将士报念念姑娘请见,厉云征这才反应过来离自己给她服用“断肠丹”已有九日了,最近正忙着规划新一轮的比武,竟忽计了此事。

念念踏入帐中时未显急色,也未直接提及解药之事,只将手里捧着的东西依次放置桌案上。

两个陶泥制的坛子,一件叠好的衣衫。

陶坛与寻常的酒坛无二,厉云征一眼认出那衣裳是几日前外出穿的那件鸦青色劲装,不禁疑惑:“这衣服是?”

“阿成婶在缝制小武破了的衣衫,我想跟着学。便拿了大哥哥的衣服试手。”

厉云征算是明白石风的殷勤从何来了,气道:“石风这欠揍的!”

念念展开了衣服给他看,肩膀处用深色线绣了一只的大雁,双翅伸展正遮住缝合处。针脚虽生涩,但有念念画工打底,倒也栩栩如生。

厉云征接过衣衫却不言语,念念以为他不喜,颇有些泄气。无奈已经拿出来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念念自愧绣工不佳,怕是难穿出去的,大哥哥或留或扔都好。”

为避冷场,又指着两个陶坛介绍:“这是前年秋里用杏和沙枣酿的果酒,各给大哥哥提一坛,算补上小武的拜师礼。”

“却之不恭了。”

念念不知他回的是哪一句,忐忑间看他将衣服和酒都收了放到一旁,想来是不嫌弃自己的拙劣手艺,悬着的心方才落了地。

“念念……姑娘,”厉云征依旧难以直接唤她名讳,“可否再帮本将军一忙?”

听到自己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时,念念心头一滞,整个身子绷紧如弓弦,霎时间连呼吸都慎重,后面的言辞模糊入耳,只呆呆“嗯”了一声。

①选自苏轼的作品《和陶停云四首(其二)》,正好看到的,觉得蛮合适就放这儿了~不要在意朝代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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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私下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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