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衣上的大雁使厉云征想起草庐中的丹青,不禁心思一动。

“可否画出送你银镯之人的模样?”

收敛锋芒的厉云征语气平缓,露出原本的清润音色,如清风拂起棉絮,挠得念念心痒,她难以自抑地想抓一抓这阵风。

鼓起勇气道:“大哥哥研磨,我便画。”

他虽始料未及,但转念一想劳人办事也不好事事让人家亲为,且并非为难之事,很是干脆地挪了桌上原本的图纸,铺开一张泛黄的宣纸,将主座让给她,挪身至一旁研磨。

念念垂头佯装认真回忆,生怕抬头暴露了自己难以压制的笑意。

少不更事时听闻红袖添香伴读书是不可多得美好,不能会其深意。眼下金盔研磨辅画作,宁静而美好的氛围包裹着念念,她好似懂了其中的微妙情愫。

不多时,笔落画现,但见一身材高挑,狐尾单衣女子女主跃然纸上。拢结于顶的坠马髻上,斜插一根镂空金簪,鼻梁高挺,眸光深邃如漆夜,点点星光闪烁,更添妩媚神秘之感。

“她常穿一袭红衣。”

大帐中墨色并不齐备,念念以素色勾勒,缺失了她印象最深刻的一部分,故补充道。

厉云征在画像初成型时已然将双手握成拳,注半身之力抵在桌面上。

红衣二字更是令他瞳孔紧缩,清润的嗓音重新裹上盔甲,锋利又沉重:“你可知此人来历?”

“据她说是被卖往晟熙的舞姬,暗地里做生意为自己赎了身,再多的我便不知了。”

念念没有撒谎,行商队伍多男子,难得有一个女子互相照应,一路上只聊天慰藉孤单,对方未曾好奇自己的来历,自己亦不好过多盘问。

“她是否有个一模一样的银镯?”厉云征拿起搁在一旁的弓衣银镯,直怼念念眼前,问道。

情急之下无意识地将吐信小口正对她。

念念不躲,只是见他神色异常,又小心翼翼起来,道:“并未见她戴过。我到平凉城便离开商队,分别前她才从行囊中取出来送给我防身。”

起初念念是不愿收的,这镯子做工精致,愈发显得蛇形镯身形态逼真,她素来怕这些软体动物,为此连做了好几日噩梦。

厉云征观其神态不像说谎,况且她大可以借机将密探之事推到红衣女子身上洗脱自己的嫌疑,不至于在此事上隐瞒。

“大哥哥,这个……”念念轻声开口,眼神落到横在面前的银镯上。

厉云征顺势放低了手,将镯子递予她。

“物归原主。”

念念拨浪鼓似的甩头,不肯接。

“这东西让大哥哥如此忧心,我也不要了,任大哥哥处置吧。”

厉云征以为她还放不下怄气摘镯子之事,尽力放软语气,别扭地哄小孩:“我找的不是这一副,先前……大概是误会,你留下防身吧。”

念念觉得自己一定是心口灌了太多风,吹出了醉意,否则怎么能在厉云征话语里听出温柔的意味。

她晕乎乎地接过银镯,在镯身摸索半天,很难为情道:“可是我不会带……不晓得机关在何处……”

弓衣银镯被红衣女子拿出来时是直条状的,不知按了何处使得蛇身蜷缩着缠上她的胳膊。

这次是怄气硬拽下来的,除此之外,念念从未取下来过,更不知如何摘戴。

厉云征眉心拧成川字,不禁反思到底是自己多疑,还是她太会伪装单纯。

多疑的厉将军最终没能受住对方委屈巴巴的眼神,摊开手示意她把银镯给自己。

“机窍在尾端,这样——一拉。”厉云征边说边演示,原本叠摞的圆圈圈们瞬间支棱起来,直如利刃。

厉云征所知道的这道暗器,原是可以变幻为匕首的。

眼前这副并不能。

“戴的时候再推回去就好了。”

厉云征将镯子递还给她,与此同时,念念自觉地挽起衣袖,将胳膊伸到厉云征面前。

二人皆是一怔。

虽说在漠北粗犷之地,生存大于一切的战乱之城中,女子挽袖做活计的事情常有,厉云征亦见过不少曝尸沙漠、衣不蔽体的苦命红颜,但当如此娇嫩如玉的肌肤裸露在自己眼前时,仍然甚是无措。

无措地避开目光,却避无可避地暴露了氤氲开一抹红的耳根。

“抱,抱歉。”

先道歉的是念念。

今日厉云征的态度和软,她便头脑发胀地起了贪心,竟然顺理成章地以为他会为自己戴上镯子,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了胳膊。

是她失仪,亦失了从小到大关于女子自矜的教诲。

念念有些难堪地收了手。

厉云征不知她内心所想,只感觉被小女娘抢先出口的道歉下了颜面,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如此扭捏,倒像是惨遭调戏的小女娘。

一身傲骨的厉将军为了找回颜面,故作镇静地拉回念念的胳膊,利索地将银镯套上去,正气凛然道:“本将军举手之劳,下次别轻易摘了。”

这双长年持枪握剑磨出粗茧的手掌,将一种柔软的羁绊逆着血液传递到念念的心上。

记忆亦逆着时间回流,回到十天前,冲淡了彼时被他握紧手腕质问的心酸。

又回到十多年前,同样有一双手拉着她走出人潮涌动。

给了她无尽的安全感。

厉云征无处安放的视线重新回到那幅画上,神色恢复如常,问她:“你是两年前的春分来此的?”

念念的思绪也被他拉回来,惊诧道:“大哥哥怎么知道?”

厉云征心道果然,正与他被红衣女子暗算中毒的日子吻合,面上并未表露分毫,只淡淡道:“下次不要随便收别人东西。”

转身去箱子内取一白釉瓶来,倒出一粒药丸给她,“十日之期到了,这是解药。”

念念顺从地捏起来丢进嘴里,也不要水喝,挤着眼咽下去。

该有的事宜都处理完毕,厉云征以军务繁忙为由下了逐客令。

念念欠礼告辞后,转身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厉云征按着不耐,道:“想说什么就说。”

他素来雷厉风行,最烦人磨磨唧唧,若面对的人是石风估计早就开骂了。

“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念念未说事由倒先举出立誓的手势表明了态度。

“我方才进来时看见大哥哥,啊不,将军,”她觉得接下来说的话算不得私事,很严谨地改了口,“看见将军在规划比武之事,有一个不情之请。”

“嗯?”

厉云征被她的谨慎驱散了不悦,忽地意识到她好像很怕自己生气。

见他态度还算和善,念念大着胆子陈述自己的想法:“我想带孩子们旁观,一则他们一直把将军们当榜样,其中还有自己的亲人。二则想来有群众的鼓劲儿将士们亦可提升士气。”

谈及公事厉云征一脸严肃,不怒自威驳道:“比武是为了看他们是否有长进,不是天桥耍把式。”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有崇拜者也是将士们的内在激励嘛。”念念既然开口就没打算放弃,且这只是她为那群小孩筹谋的第一步,怎可知难而退。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无比渴求地望向厉云征:“权当是军民同乐,好不好?”

“本将军考虑一下。”

虽然撒娇对厉云征无用,但军营的规矩是半年一比,来来回回无外乎拳脚、射箭、马战,着实挺无趣的。

索性他眼下想不出什么新花样提士气,便采纳了念念的提议。

临了还不忘嘱咐:“不要忘了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监视之中。最好别耍花样!”

念念心愿得偿,开心地眼睛弯成月牙状,道:“我很乖的。”

***

三日后,比武正式开始。

第一局以拳脚功夫打擂台。习武场中央,临时搭起的木台下,将士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几个圈。

念念带着一堆小崽子挤到前排,比赛尚未开始,石风已在喋喋不休讲自己连续数届擂主的光辉历史了。

“那为什么台上守擂的另有其人?”台上站的正是上一届擂主,正摩拳擦掌等着迎接挑战者上台。

“上次是意外,且让他嘚瑟一会儿。”石风与台上的人对上目光,十分不屑地扬了扬下巴。

“什么意外呀?”好奇心促使念念打破砂锅问到底。

石风直打哈哈,就是说不出一二三。

小武踮起脚,趴到念念耳边偷偷说:“听说是石将军去年犯军规,被师父罚了八十杖,半个月下不了地。”

念念拖着“哦”的长音,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看向石风。

大丈夫的面子是顶要紧的,石风也不例外,他只看念念神色便知小武说了什么,气势汹汹地找补:“是将军太残暴了!八十杖,那可是八十杖!”

念念十分敷衍地点头配合,怎料目光里的同情反而更刺激石风的自尊,只能将气撒在不在场的厉云征身上。

“他就是抢来的媳妇——无情无义!谁嫁给他谁倒霉!”说完觉得不对,改口道:“他这样的定然也娶不到媳妇,哼!”

“为什么?”

石风只是口嗨,没想到念念居然能认真发问。抹不下脸面坦白自己随口编排几句泄愤,只好故作严肃地解释:“他天天守着黄沙和一群大老爷们,哪儿来的机会认识美娇娘。”

念念颇觉有理地点了点头,心里莫名泛起一丝得意。

石风突然别过脸,问她:“你不会喜欢将军吧?”

“嗯?我……”

未待念念反应,石风又兀自摆了摆手

“算了,你这么个小姑娘,怎么看得上他那样的老男人。”

“……”

厉云征二十六七,虽大了她近十岁,但念念不觉得能用老来形容,刚想出言维护,便听得头顶传来一声冷笑,和压沉了嗓音的疑问。

“哦?本将军是哪样的老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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