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隔着千山万水,厉云征看不到繁华京畿,也揣不透座上那位和朝上尔虞我诈的诸人,有多少是为了各自前途,又有多少真在乎北境疾苦。

石风带着一干人等回来复命打破了他的思绪。

厉云征简单问过那边的安置情况后将石风单独留下来,吩咐道:“避开这些人,另外选几个靠得住的,去那边轮班值守,盯着点儿她的动静。”

“遵命。”服从命令是刻在身为将士的下意识反应,片刻后石风依旧难藏嘴欠本色,补充道:“将军既有疑心,直接抓了关起来审问不就得了,何必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厉云征不答,他如今只是怀疑,并无证据,总不好将人抓起来屈打成招。

经过将近一日的相处,又从百姓口中旁敲侧击了解情况,石风打心底里觉得是自家将军疑心病犯了,因而小声嘟囔:“我瞧着念念姑娘人挺好的。”

“二十杖罚还没领,脑子就又丢了?她身上的疑点不止一处,你最好也叫派去的人警醒着些。”

厉云征抬腿照着石风屁股就是一脚,被对方敏捷地躲过了。

“是!将军说的是!属下这就去领罚长长脑子。”石风自知再闹下去没好果子吃,立时脚底抹油去领罚了。

厉云征兀自回习武场练兵,如今无战事,军营日常便是点卯后监督将士们练武、熟悉排兵布阵,偶尔组织几场比武和演习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兵练了两日,依旧不见石风的归队,且练兵休整的间隙,厉云征常感觉有将士背着他窃窃私语,待他转过脸对方便慌忙住口,躲闪的眼神八卦又惧怕。

他不耐其烦,随机逮住两个,细问才知是石风受了杖刑后嚎叫着要去军医营帐里敷药养伤,看起来伤的不轻。

按理说二十杖对习武之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何况石风生的膀大腰圆,且自小习武练就一身钢筋铁骨。从前挨刀子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如此反常,致使大家暗自揣度,怀疑是大将军暗中授意执刑者加重了手下力度。

流言这种东西,但凡多经两张嘴,就会将真相改的面目全非,越脱离真相越能激起旁听者的兴致。

偌大个军营,两日光景,已经开始谈论石将军如何撞破大将军密会佳人,大将军如何恼羞成怒借故发作......

莫名其妙陷入流言漩涡的厉大将军,铁青着一张脸来到军医营帐,预备把罪魁祸首揪出来再打一顿,问问对方到底耍什么把戏。

行至门口,听到里面传出阵阵欢笑,仔细辨别是石风和小武正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厉云征顿时火冒三丈:合着这厮拿自己的名声做垫脚石,在这里逗小孩儿玩儿呢?

正欲破门杀进去时,听到对话里提到他的名字,骤然驻足。

是石风粗狂的声音:“他这个人凶巴巴的,一生气就要打人,你看看我,多可怜啊!”

接着是小武斩钉截铁的反驳:“念念姐姐说厉将军治军严明,赏罚有方,定是你犯了错才挨打吧!我犯了错也是要打手板的。”

帐外赏罚有方的厉将军无比认同地点点头,也不急着进去了,抱怀倚在营帐边偷墙角。

“我讲这么多他的糗事,你这小兔崽子怎么油盐不进呢?”石风急了。

“因为你讲的和念念姐姐讲的不一样,我还是相信姐姐。”

“我承认念念姑娘聪明,但是她总不能比我这个朝夕相处的人还了解厉将军吧!你小子肯定在吹牛。”

“我才没有吹牛,念念姐姐懂的可多了!”

“我不信,除非她暗中调查过我们将军。”

闻及此,厉云征一下子反应过来石风的意图,他竟是在套话。心道算他有点脑子知道捡小武下手,只是这种激将式的套话技巧怕是也只能骗骗孩子了。

小武品味着“暗中调查”四个字,直觉不是什么好话,绷紧嘴巴不肯再回答对方的问题。

“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不怀好意!念念姐姐才不会暗中调查将军呢!”小武机警,言罢将头扭到另一边,不再理他。

门外厉云征勾唇笑了笑,暗嘲还是高估石头脑袋了,连个小孩子都唬不住。

见自己漏了馅,石风灵机一动找补道:“说不定念念姑娘暗慕我们将军呢?所以才多方打听。”

“暗慕?”七八岁的孩子哪儿懂暗慕,听着这个词新鲜,小武重新把脑袋扭回来,疑惑问着。

“诶呀,就是暗中倾慕——偷偷喜欢的意思。你不是说她总跟你们讲大将军勇猛、有谋略,英姿飒爽,是战神是英雄吗?”石风重复这几个形容词的时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所以因为倾慕偷偷打听很正常。”

帐外有暖风拂过厉云征的脸颊,吹起一片红。有沙子被刮到脸上,他屈起食指挠了挠鼻子。

厉云征:被夸了,也更想揍这小子了。

石风见小武将信将疑地点头,知道这个说法立得住脚,趁热打铁道:“所以啊,你多给我讲讲念念姑娘的事情,说不定我还能帮忙撮合,成全一对好姻缘。”

厉云征正凝神等下文,未留意从大帐后绕出来一人,手里端着半盆棕红色的沙枣。

“将军为何在此处不进去?”

“啊,来看看,看看。”

被抓包的厉将军脸上险些挂不住,幸而脑子转得快,迅速转移话题,问道:“薛神医拿这些沙枣做什么?”

“今日有将士腹泻,老夫备的药物不够用,沙枣入药也可治疗此症。”薛神医一边回答一边掀起帐篷请厉云征进去坐。

“这是您方才去摘的?”厉云征心虚不敢朝帐篷内趴着的两个人瞧,只盯着薛神医手里的盆子。

“本打算去的,路过那边帐篷时与里面的人攀谈几句,听闻她们帐中有存,老夫瞧着日头将落,便先借些回来。”薛神医说着便去准备药材了,留下厉云征愣在原地,尴尬地不知道是走是留。

“刚正不阿的大将军方才是在外头听墙角呢?”石风支起脑袋仰头坏笑着看他。

“没有。”厉云征强撑着平静,“来看看你的伤。”

石风亦心虚,不晓得方才编排的话厉云征听进去多少,不敢火上浇油,默默吞下蹿到嘴边的“我看你是猪鼻子上插葱,装象”,装得十分欣喜,道:“将军厚爱,属下定会深深铭记于心。”

“哼,你少惹事,本将军就谢谢你!”

小武不知道他俩打什么哑谜,自厉云征进门起,他便满眼崇拜地望着这位从画上走出来的勇武将军,一袭戎装英姿飒爽,立在那儿身姿挺拔如松,不言语都散发出一股子凌人盛气。

但他依旧大着胆子唤了一声:“你是厉将军!”

厉云征闻声点头。

小武激动地一个翻身从床上做起来,扯到了伤口也不觉得痛,问道:“将军可以收我为徒吗?我也想成为和您一样的人!”

厉云征眼底微微闪过诧色,道:“我不收徒弟。”

“哦”,小武失望地垂下头。

一旁的石风忍不住开口:“要我说你也别太铁石心肠了,好歹他爹也是......”

话到嘴边意识到不妥连忙止住,懊恼地朝嘴巴打两下。

听到石风提自己爹爹,小武猛然抬头:“你认识我爹吗?”

石风打哈哈说认识。

小武眼里闪着光,追问:“那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这下石风答不上来了,求助地看着厉云征。小武同样追随他将目光落在厉云征身上,弱弱试探着:“大将军,你知道我爹爹在哪儿吗?”

厉云征真恨不得将石风嘴堵上暴揍一顿丢沙坑里面。

他不想撒谎,但碍于答应了念念不告诉小武,于是沉默着不搭话。

小武盯着他看了很久,眼中闪烁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低声问:“我爹已经......已经死了,对吗?”

从前城里有人消失,大人总会说“去世了”、“走了”、“去了远方”,连念念姐姐都说奶奶是去了更好的地方,可小武知道,他们就是死了。

奶奶死了。

爹也死了。

他倔强地揉了揉眼睛,不想让眼泪流出来。

厉云征看着他,学着那天念念教育小孩的模样,将手搭在小武肩膀上,尽力放缓语气:“你爹他,是个大英雄。”

小武回望他的眼睛,一脸期许:“是和你一样的大英雄吗?”

“他比我更加厉害。”厉云征眸色深沉,似那无风拂过的沉寂沙海,“你记着,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或许是为将者最好的归宿。”

小武不能理解真切这句话的含义,但这个爹爹和姐姐都赞扬的大将军,在这一刻成为了他迷蒙年岁中的努力方向。

复目光坚定,恳请道:“将军你收我为徒吧,我想学一身本事,日后和爹爹、和你一样征战沙场!”

厉云征阖了阖眼,声音沙哑:“好。”

黄沙底下埋的那副尸骨,终究是披着他的帅袍,使他无法拒绝这个倔强起来眉眼和那人一模一样的孩子。

“师父,你带我去找念念姐姐吧。”小武扯了扯厉云征的胳膊,说道:“我要把爹爹的事告诉她......而且爹爹死了,念念姐姐便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拜您为师之事也得让她知晓的。”

“她同你是一家的姐姐么?”厉云征疑惑,念念看起来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小女娘。

小武摇了摇头,回答的很认真:“不是,姐姐好像是被家里人欺负了离家出走流落到这里的。但姐姐对我们都极好,又救过我的命,她在我心里就是亲人。”

厉云征略作沉思,道:“你伤未好全,还是让她来营里吧。”

新居所一切收拾妥当后,念念为其取名“百福营”,一来取天赐百福之意,二来营中年过半百的长者居多,寄托美好的祝愿。

学堂依旧设在帐篷里,不过厉云征寻来时,她正在几个帐篷中间教孩子挖沙坑。

他并不急着上前打断,只安静待在不远处等待,饶有兴趣看这个世间少有的女先生。

念念因想到在草庐赌棋那晚,厉云征给石风的赌注是打水,才决定带孩子们实践一节。

十三个孩子,小武在军营,念念将余下之人分为四组。

两组教他们利用金属器皿取水,挖一个三尺见方的沙坑,在坑口铺一张油布,中间用利器刺破,破洞下放一个器皿。

另两组教他们悬剑取水,向轮值的将士借了佩剑悬在架子上,正下方亦放上器皿。

“这两种方法都是利用沙漠白天和夜晚的温差来取水。其实也可以利用植物根茎取水,但咱们附近没有植物,这次先不带大家体验了。”

待大家按照要求摆好各自的物件儿,念念耐心解说着。

“将军们也会用这种方法取水吗?”有踊跃的孩子提问道。

念念笑着摇了摇头,“应当是不会用的。”

孩子们不解,纷纷发问:“将军们为什么不用这种方法?”

“那他们用水也和我们一样去别的地方找吗?”

“不要心急,等过了今晚自会给大家揭晓谜题的。”

结束了课程,孩子们或钻回各自帐篷里,或聚在一起玩闹,念念拂去衣服上的沙土,又凭感觉正了正发冠,整理妥当后方朝旁观许久的厉云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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