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凛拿起自己桌子上的课表，看了看，自己这学期的课不算多，除了《隋唐民族关系史专题》外还有两节专业选修课，一节安排在了周三晚上，另一节则是周五的早八。她不太喜欢上早八，好多学生都困困的，才不是因为她本人是作息不规律的起床困难户。

看完课表，姜凛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便签纸，撕下来一张，把自己的课抄了下来，准备贴在自己的电脑上。但是好巧不巧，当姜凛拿出透明胶准备撕下一节时，发现自己的透明胶好像用完了。

“嘶啦——”姜凛尝试性地撕着透明胶，只撕下来短短一小截，还是带有标签纸的一小节，压根没法用。

宋星礼坐在斜对面，没有再看那张让她心情复杂的课表，目光落在自己桌上一本摊开的德文地理图册上，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一条的等高线。她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对面那个清瘦专注的身影。她做事情还是这么有条理，不过还和之前一样容易忘记及时买新的物品补充。

“用这个吧，姜老师。”宋星礼将一卷透明胶轻轻地放到姜凛的桌子上。在姜凛抄课表的时候，宋星礼一直在悄悄偷看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还好此时的教研室只有她们两个人，没有别的老师。

姜凛的动作顿住了。她没有立刻抬头，目光落在眼前那卷崭新的胶带上。透明的胶体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光，崭新的塑料轴心散发着一种干净利落的气息。这卷胶带像是一个小小的、带着温度的入侵者，打破了她的桌面秩序，也搅动了周围的空气。

“谢谢。”

“不客气。”

姜凛拿起宋星礼的透明胶，撕下一小节把便签纸贴好，在把透明胶还回去的时候顺便附上一张便签纸，投桃报李。

宋星礼看着递过来的便签纸，嘴角勾了勾：“谢谢姜老师。”宋星礼接过浅蓝色的便签纸，也将自己的课程抄了下来，随后将便签纸贴在了电脑显示器上。

这段小插曲很快的过去了，两人又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宋星礼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准备起身去食堂吃点东西。

“姜老师，一起去食堂吃点东西？” 宋星礼没有用任何理由，只是陈述时间，目光却坦然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落在姜凛的侧脸上。姜凛整理钢笔的动作停下。依旧未抬头，目光落在自己骨节分明的手上，寂静再次笼罩，只有窗外隐约的鸟鸣。

宋星礼的心悬起，她看到姜凛低垂的眼睫微颤，紧抿的唇线。就在宋星礼以为无望，准备退开时——姜凛握着钢笔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随即，一个微小到几乎只是光影错觉的下颌起伏——点头，宋星礼的眼眸瞬间被点亮，笑意抑制不住地从嘴角漾开。

“好。”声音是如释重负的轻快，“楼下等你。”宋星礼转身推开门，脚步轻捷，深蓝衬衫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可算是又迈出一步，食堂约饭成功，下次出去约饭还会远吗，不远了，宋星礼想到。

姜凛看着那一抹深蓝色的高挑身影走了出去，似乎有些懊悔，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宋星礼。被安排在同一间教研室，现在连选修课教室也在一起，还是一前一后，命运真是给她开了个玩笑。

姜凛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走出办公室，来到楼下找宋星礼。中午的日头有点大，阳光照在身上，高大的梧桐树撑开浓密的绿荫，筛下细碎跳跃的光斑。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带来一丝难得的清凉。

宋星礼斜倚在粗糙斑驳的梧桐树干上，身影半掩在浓荫里。她穿着简约的蓝色亚麻衬衫和黑色休闲裤，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带着健身痕迹的小臂。深栗色的卷发随意披散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汗湿的额角，目光紧紧锁定在教学楼的玻璃门出口处。

终于，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处，姜凛推开门走了出来。

阳光有些许刺眼，姜凛微微眯了下眼，抬手挡了一下，目光向周围望去，宋星礼就那么站在树荫下，回望着她。

宋星礼向姜凛招了招手，目光中含有隐隐的期待，明艳张扬的脸上绽开笑意，姜凛的心跳微微加速，不管时隔多少年，宋星礼还是这么容易敲动她的心弦。

姜凛没有出声，只是快步向宋星礼的方向走去，在梧桐树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里两人就这么不急不缓的走着，树影斑驳地落在姜凛挺直的脊背和宋星礼的明艳侧脸上，空气中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和两人细微的脚步声。

食堂里人声鼎沸，恰巧是学生下课的饭点，姜凛和宋星礼找了一个位置放下东西后，准备去窗口买饭。

“姜教授在海大这么多年，有什么好吃的推荐吗？”宋星礼朝姜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语调上扬。

“都还不错。”姜凛思考了一下，她挑食，在食堂吃的次数并不多，偶尔和陆遥在食堂吃饭也没踩过雷，海大的食堂一向不错。

“那我今天就抄一下姜教授的作业啦！”宋星礼仿佛早就知道姜凛会这么回答一样，一副赖定姜凛的样子。

“走吧。”

宋星礼和姜凛混迹在学生的队伍中，姜凛选了上次和陆遥一起吃饭时选的窗口。

“你好，一份山药，一份油麦菜，谢谢。”

“姐，我要这个，还有这个。”宋星礼看着餐盘里的饭菜不禁眼花缭乱，“还有什么推荐吗？”

“番茄牛腩，今天的番茄牛腩可是招牌菜。”窗口大姐十分热情地给宋星礼介绍着，“那就这个好了，谢谢。”

刷卡付完钱，宋星礼端着自己的餐盘回到座位，发现桌子上多了两杯绿豆汤，其中一杯的杯壁上凝结着小水珠。

姜凛把那杯带有小水珠的绿豆汤向宋星礼的方向推了推，一言不发。宋星礼心领神会，赶紧拿起绿豆汤喝了一口，食堂的绿豆汤也不错，别别扭扭的姜老师也蛮可爱的，还给自己买了微冰的。

“你吃的也太清汤寡水了吧！”宋星礼看着姜凛餐盘中的清炒山药和油麦菜，微微皱眉，语气中透露出关心。

“尝尝这个。”宋星礼的声音努力维持着轻松随意，像是在分享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食堂今天的招牌，炖得够火候，一点都不腻。” 她的目光灼灼地锁在姜凛脸上，带着点鼓励的意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红亮的番茄酱汁、软烂的牛腩块散发着霸道而诱人的香气，瞬间侵入姜凛寡淡的感官世界，姜凛抬起眼，眸子对上宋星礼亮得惊人的琥珀色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坦荡的关心和一种…近乎固执的期待。

拒绝的话在舌尖打转，维持距离，拒绝好意，这是她最坚固的盔甲。然而，教研室那卷崭新的胶带、那个细微的点头、还有此刻这碗近在咫尺、带着宋星礼体温和气息的番茄牛腩…都在无声地瓦解她的防线。

她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宋星礼的动作和话语都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和关心，却又巧妙地维持在一个看似“同事分享”的边界上。她能感觉到宋星礼灼灼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姜凛沉默着，这沉默本身，在宋星礼看来，就是一种松动。宋星礼的心跳微微加速。她没有再催促，只是拿起自己的筷子，夹起一块西兰花，仿佛刚才的举动再平常不过。但她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姜凛的脸。

几秒钟的沉默，在嘈杂的食堂里被拉得格外漫长。终于，姜凛微微动了一下。她没有去看宋星礼，只是伸出筷子，非常非常缓慢地，从宋星礼推过来的碗里，夹起一小块炖得软烂、裹着浓郁番茄酱汁的牛腩。

那块牛腩被放进了姜凛自己的米饭上，红亮的酱汁晕染开一小片暖色，她没有说谢谢，也没有看宋星礼。只是那微微低垂的脖颈线条，似乎比刚才放松了那么一丝丝。

她夹起裹着淡淡番茄红的米饭，迟疑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送入了口中。

宋星礼看着姜凛小口小口地吃着米饭和餐盘里的蔬菜，最后夹起那块牛腩吃掉。

人有点瘦，还和以前那样挑食，应该好好投喂，自己应该好好发挥自己的厨艺。毕竟想要抓住女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宋星礼暗自思忖着。

阳光透过窗户，温暖地洒在小小的餐桌上。姜凛碗里那点晕开的番茄红，像投入冰湖的第一颗石子，虽然微小，却实实在在地搅动了沉寂的水面。两人沉默地吃着，周围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没有对话，没有眼神交流，只有食物的香气、碗筷轻微的碰撞声，以及那在沉默中无声流淌、彼此心照不宣的试探与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