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总把春山扫眉黛 不知供得许多愁

“司空靖!”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半山腰的亭子里挥着手,十分激动的样子。

温同书昨日已知道了,府尹姓司空,府上的郎君名唤司空靖,今日他们来见的,是前任礼部尚书文尚书的孙子,文兆荣。

文兆荣邀了司空靖到龙山赏桃花,在半山腰的亭子里摆了些酒菜,热情非常:“靖兄,我们可有两三年没见了。”

司空靖带着温同书上前来,拱手道:“兆荣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快坐快坐!”文兆荣伸手邀他入座,“真没想到我们还能有再见的一日。”

“谁让你不留在京中,非要回龙山府来?”司空靖修长手指一撩衣袍,潇洒坐下。

“居京中不易,我爹只是从五品,我留在京中,一切花费难以支撑不说,我爹也无暇顾及我。我倒是想留,我祖父说什么也不肯,一定要我回来,我也只好这样,看看过个几年,能写点好时文,再进京考科举去。”

司空靖笑了笑,余光瞥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温同书,才想起他这么个人来:“这是温同书,现如今和我一同读书的。”

温同书立马弯腰行礼:“文公子好。”

文兆荣一愣,本以为这小孩是司空靖的小厮,连眼神也未曾给一个,现下受了他的礼,便有些尴尬,硬生生笑道:“小公子好,你看我也真不周到,来人,再摆一张桌子,照着司空公子的上。”

几个小厮听了郎君的吩咐,立刻忙活起来,矮几、筵席、柑橘、茶酒、菜肴一并送上,并邀温同书入座。

温同书诚惶诚恐,偷偷学着司空靖的模样,端端正正坐在席上。

案几上的菜并不多,可每一样都把温同书看愣了。

“靖兄,你尝尝这个肴肉,昨天吩咐府中厨娘做的,四个厨娘忙活了一日,今晨取出,切得厚薄相当。这肴肉看着还算晶莹透亮,应当不错。”

这道肴肉是以猪前蹄为主料,把前蹄煮好后,浇上卤汁,压紧冷却,再片片切好,晶莹剔透,再以圆盘为中心一片片依次摆好,如花朵一般,着实美观。

司空靖拿着筷子,还没尝呢,就不住点头赞叹,夹了一块入口,连连点头:“弹而不粘,兆荣兄有心了。”

文兆荣笑呵呵的,又指着下一道凉菜道:“这是今日早上杀的牛,取了最嫩的一块,片成如此薄片,蘸上咱们龙山府特有的酸甜酱,那可是人间美味!”

司空靖边听边尝了一片,又是一叠声地赞叹。

“这酒,是我祖父埋了十几年的,听说我要招待你,特地给我启了一坛出来。”

“还有这茶,还是当年先皇赐给我祖父的,也就是司空公子你,才有如此口福。”

温同书看着桌案上的几碟菜,闻着钻入鼻中的淡淡酒香,听着那位文尚书的孙子不无骄傲的介绍,心中却像堵着一块大石头,连气也喘不过来。

“温公子,可是菜不合你胃口?你爱吃什么?说一声,我吩咐人下山拿去便是。”文兆荣看向温同书,见他一动不动,十分豪气道。

可是温同书哪敢说合不合胃口?这都是他没尝过的菜,四个厨娘的忙活,今早杀的牛,埋了十几年的酒,还有天子赐的茶,这哪是他能消受的呢?

更何况,他的母亲和长姐都还靠稀粥度日,他如何吞得下这肉这酒?

见他一直不应,连司空靖也看了过来,眼里带着些许不满,道:“文公子好意邀我们来赏花,你好歹给点面子,一点不动,这不是做客的礼数。”

温同书怯怯看了司空靖一眼,不得已拿起了筷子,可是细细的两根木棍却逾千斤重,沉沉地压着他的手,教他抬也抬不起来。

“郎君,文公子,”温同书不敢看人,只盯着那晶莹透亮的肴肉,“我……”

司空靖暗暗“啧”了一声,却只跟文兆荣说话:“他脾气怪得很,不怪他了。”

文兆荣呵呵两声,果然不再搭理温同书,只拉着司空靖走了几步,指着山上鲜艳娇嫩的桃花道:“你瞧,往年桃花断没有开这么早的,可知是你爹来了,把福气也带到我们龙山府来了。”

司空靖从小就混迹在各种官宦子弟群中,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绝,早知道文兆荣的意图,一听这话,立刻道:“岂知不是为你文公子开的?”

“哈哈哈……”文兆荣笑道,继续单纯赏花去了。

这半山腰不算高,站在亭子前能看见城里长街,只见春日熙攘,男男女女都上街来了,热闹非凡,就连隔着颇为遥远的距离,司空靖的心情也受到感染,一时大好。

“那是谁的轿辇?如此大阵仗!”文兆荣指着长街上最为拥挤的一处道。

司空靖定睛一瞧,果然中间有个轿辇,前后均是护卫,周围百姓跟着瞧跟着走,跟了整整一路。

“是我爹!”司空靖喊了一声,又奇怪起来,“他今日怎么回去这么早?回去陪我娘?”

文兆荣笑道:“你爹娘伉俪情深,可真叫人羡慕。”

司空靖大感不好,这话题又被他提起来了。

“靖兄,不瞒你说,我祖父盼着我考个进士,但是龙山府也没什么好的先生。你爹是闻名天下的大才子,十七岁就中了状元,若是能得你爹……”

“兆荣,”司空靖打断了他,“你祖父就是个大进士,你还上哪儿找先生呀?”

文兆荣到底收起了那副笑呵呵的模样,脸上半分恳求半分疲惫:“靖兄,你最知道如今流行什么,我祖父考进士的时候写的还是诗赋,如今已换了时文了,你爹是天下时文第一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索性他是教你读书的,我去同你一起……”

“好啊,你来,反正读书的地方是有的,只是我爹人总是不见的,我好几日也见不上他一回,你要是不嫌弃,来就是。”司空靖一副大大方方的模样,可又没答应他,让文兆荣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他们身后,温同书独自一人默默看着长街的方向,视线一直跟着轿辇移动。他想起他早逝的父亲,那时候如果有大事,父亲也是能坐一回轿辇的,他若见了,便欢喜地拍起手来。只是,那样的场景,已经随着父亲的离开永远消失了。

一并消失的,还有他无忧快乐的生活。如今坐着轿辇的,已是别人的父亲了。

司空靖和文兆荣斗智斗勇了半日,累得不行,偶然瞥一眼温同书那个闷葫芦,还是一点东西都没吃,也不说话的恼人模样,一时又累又烦,便推了文兆荣的晚饭邀约。

回府已是酉时。温同书早已感觉到司空靖很不高兴,走路飞快,一句话不说,甚至不回头看看背后的小孩在不在。温同书自是不敢说他走得快,也不敢问为什么,只是拼命追着,赶了一路,进了西院,气喘吁吁。

天全黑了,西院的四个小厮点上灯,照出院落的轮廓来。

这四个小厮分别唤载形、劳生、佚老、息死,是专门伺候司空靖的。见了郎君回来,四人忙躬身问好,前呼后拥地问要不要喝茶要不要用饭要不要沐浴,完全忽略了温同书。

司空靖一肚子气,推开人,怒喝一声:“传杖来!”

小厮们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其中二人便跑了出去。留在院里的是载形和劳生,载形这些年是最受司空靖喜欢的,凡事都是他照顾。载形见了郎君这模样,忙问:“郎君莫气,是谁给我们小郎君气受了?”

司空靖手臂直直,朝温同书一指:“他!给我扒了他的裤子,重重地打!”

温同书蓦然一愣,不知自己何时惹了他,更没想到司空靖是这么个暴虐的性子,竟然一言不合就要打人。可他还来不及怕,便看见刚才出去的两个小厮抬着一张长凳,拿着两块大板子进来了。

温同书眨眨眼,有点失神。他自小挨打只挨过戒尺,但这两块大板子,比他还高,那么宽,那么厚,那么重,他会不会被打死?

这几个小厮也不是一味捧着司空靖的,听了这话,再看看温同书那个小身板,哪里忍心?载形当即要劝:“郎君,小公子要是做错了,戒尺打几下就行了,板子……”

“我说打!”

几人骇了一跳,再不敢说,立刻逮住温同书,一把扯下他的裤子,将他押上了长凳。温同书来不及反应,待得脸被按在长凳面上,才感觉到身后一阵凉嗖嗖的,一颗心擂鼓般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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