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同书茫然无措,本能地抱住了长凳一头,可还没抱紧,那大板子就“啪”一声砸了下来。生硬的疼痛直冲脑门,温同书眼睛一睁,眼泪瞬间飙了上来。从前在学堂挨戒尺,总也是挨十几二十下才哭的,而且那时的眼泪除了疼痛,更多的是羞耻。可是这大板子却不同,温同书还没来得及羞,便被他生生打哭了。
身后的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右边的落了一板子,便轮到左边。两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的力气没处使,两手拿了板子,抡圆胳膊挥下去,“啪”一声震天响。
“啊!”温同书吃不住疼,瞬间叫出了声,眼泪水也跟着“啪嗒啪嗒”往下落,跟断线珠子似的。
这么个瘦弱小孩,屁股也没有二两肉,可怜兮兮地趴在长凳上挨板子,不过三四下,整个屁股就被打得深红一片,在昏暗灯火下也显出了异样。可司空靖一点不心疼,只觉得还不够解气,一双眼鹰隼一般盯着小厮,生怕他们给温同书放了一点水。
温同书哭得眼泪鼻涕淌了一脸,嘴上却不敢求饶,只是“啊啊”唤着疼,两手早已死死抱住了长凳,如同抓着救命稻草,只是如今,他的救命稻草在哪里呢?
爹,救救孩儿……
院里无一人敢出声,都默默看着温同书挨打,温同书体弱,挨了十几下,呼痛声便渐渐小了,载形见了,低声劝道:“郎君,再打,这小公子可就没气了。”
司空靖的气出了大半,听载形这么一说,心中有些慌乱,可正要说话,院外却传来一声威严的“住手”。
他爹来了!
司空靖来不及反应,府尹已大步进了院子,身后跟着劳生。原来是司空靖传杖那会,劳生便怕郎君没个轻重闹出事情来,因此赶紧偷偷前去禀报了府尹。
“你在做什么?!”府尹厉声呵斥道。不待司空靖回答,府尹便先上前察看了温同书的伤势,表皮已打破了,整个屁股没一处好的地方,孩子大汗淋漓地趴着,不动弹了。
“劳生,去请大夫来!”
劳生听了吩咐,一叠声地应是,匆忙出去了。
温同书恍惚间知道自己已得救,心中最后一口气长长**,缓缓放开抱着长凳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两个小厮将温同书送回了房间,不多时,大夫也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府尹不再多问,只面沉如水地盯着儿子。
司空靖自小与父亲亲厚,犯了错也并不十分害怕,只如实道:“那个锯嘴葫芦,在兆荣那里动也不动,扫兴得很,半分面子也不给,要是我在别人那作客如此,您肯定也得教训我!”
府尹冷静想想,道:“不知礼是错,但你怎么如此重责他?他才十二岁,万一打出个好歹来,他还有什么将来?”
司空靖好像知道自己过分了,撅着嘴:“那我心里有气嘛!”
“你这么大气性?他不过没礼数,就把你气成这样?不老实!”?司空靖自然逃不过父亲的法眼,只得坦白:“文兆荣那个家伙,三句话不离想拜您为师,我应付他都要累死了。”
“所以你就把气都发到温同书身上?”
司空靖垂下头,嘟囔道:“我知道错了。”
府尹正训儿子,便见小厮前来回话,说是温同书的伤不碍事,服几帖清热散瘀的药,再用些活血生肌的外用药,将养几日便好。府尹放了心,前去看那孩子,司空靖则悻悻跟在身后。
温同书趴在床上,下裤已褪尽,上了药,疼痛稍有缓解,这会只盖着张干净绸布,猛然见了府尹进来,慌忙一缩,屁股又疼起来,眼泪一股脑全涌了上来。
“你别动!”府尹担心他的伤,忙道,“我来看看你,你不要怕。”
温同书还是落了泪,许是疼的,许是怕的,又或者是,带着些不可察觉的感动。他抬手抹掉泪,怯怯道:“多谢大人关怀。”
府尹想想,也有些讽刺,他儿子把人打成这样,别说关心两句,就是赔礼道歉也都是应该的,可是这孩子,实在是怕极了吧。
他坐在床头,温声道:“我听靖儿说,你们今日去赏花,你一点东西都不曾吃,可是饿了?”
府尹本意是旁敲侧击,看他是否真的如此没有礼数,可是以温同书的敏感,却一下就听出了府尹的意图——他饿不饿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他挨打的罪名是不是成立。
温同书立马强撑着跪了起来,身上绸衣滑落在他光洁的小腿上,上衣也顺势遮住了他大半屁股。府尹与司空靖见他这阵仗,都吓了一跳。温同书却顾不上那么多,只朝府尹弯腰磕头:“学生不敢。”
不敢什么?不敢吃东西?还是不敢饿?
府尹忙扶起他,让他趴好:“你不要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
可是温同书的眼泪掉个不停,很快打湿了一张小脸,泪珠映着他苍白的脸色,更显凄惨。
“学生思及母亲与长姐,实不敢在外作乐。”
温同书说的不是很清楚,府尹却一下就明白了,前人有怀橘遗亲之事,说的是孝子到别人家做客,偷偷拿了客人家的柑橘藏在怀里,后柑橘滚落,主人家问他为何作客却偷藏东西,孝子回答说因为母亲喜欢柑橘,所以想拿回去给母亲尝尝,众人都为此感动。
温同书的心,何尝不是一颗孝子的心?
府尹叹息一声,再看向司空靖,只见司空靖低着头,一副愧疚模样。
府尹摇摇头,揉揉温同书汗湿的脑袋,道:“我将你接到府上,却没问过你家中情况,是我失职。此后你不必担心,你在府上一切吃穿用度,都同靖儿一般。你的饭菜我让人多做一些,你若要回家去,便一并带了去。”
温同书受宠若惊,连连摇头:“不……”
“你是读书人,将来若考得功名,入朝为官,是造福社稷万民的事,我不过举手之劳,为的却是万民福祉。”
温同书又落了一串眼泪,夹着哭腔道:“谢大人。”
府尹欣慰笑笑,又抬头问司空靖:“你可听见了?”
“听见了。”司空靖心口憋闷,这锯嘴葫芦一句话不说,心里头藏这么大事,不累吗?但他可没心情揣测温同书想什么,只道,“我错打你了。”
温同书不敢应声。府尹便道:“你既知错了,便自己去院门外跪一个时辰,反省好了再起来。”
温同书心下一惊,府尹大人竟然为了自己罚郎君跪,郎君会不会和他吵起来?以后会不会迁怒自己?可温同书没料到,司空靖只是温顺地应了声“是”便转身出去了。
府尹又安抚了温同书几句,劝他睡下,不多时也离开了。
月光下,西院门静悄悄的,司空靖面对着那副楹联,直直跪着。
府尹缓缓踱步出来,在他面前叹声气:“靖儿,我虽不求你有功于社稷江山,但也不能容你一味胡来,你今日打了温同书,改日好好给他道个歉,以后莫要欺负他了。”
“是,爹,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打他就是。”
府尹抬脚要走,司空靖却再次叫住了他:“爹,您是不是要收他为徒?”
府尹轻笑,只道:“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