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小云察觉身份暴露,连忙领着这群山匪溜之大吉。
禁卫军则抽出一小队人马追了出去。
阿徽走至卫景轩面前,伸手想要拉他起来。
卫景轩惊惶未定,红艳惹眼的一抹红利落冲出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定格。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将手搭在了阿徽的手上,柔软细腻,羊脂玉般光滑白皙,不像习武之人的手。
“你的身手竟然这般好。”他眼中的她似乎发着光,一双星眸闪烁着。
“随父亲学过几招三脚猫功夫。”阿徽眸光一转,径直走向轿子,她怕他起疑。
“原来你和我姐一样,随了父亲。”卫景轩追了上来。
“......”阿徽忽然觉得她的担心有些多余。
车队继续行进,她坐在轿子里凝眸沉思,单小云或许不是北家人,这种节骨眼上想要搅局的必定是敌国势力。
*
数日后,军队甫入荆州城,便收到了前方的消息——卫凌王起兵谋反,汉中失守。
屠城之战,血流成河。
禁宫上下,灯火通明。言政殿内,众人议论纷纷。
“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老皇帝阖着眼,一件龙氅随意地披在身上,沙哑的声音有些许疲惫,座下立刻沉寂无声。
“陛下,当务之急是增派人马,死守荆州!”
陆雄年率先开口。
“不可。如今尚未得知卫凌王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若他早就布下天罗地网,此时出兵,与送死何异?”
闻修竹面上波澜不惊,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北吟是幽暗的眸子下闪过一丝寒光,对闻修竹的话不置可否:“那依国师之见,我们是要坐以待毙?”
闻修竹走上前:“陛下,臣有一计。”
“说。”
“轩世子不是还在我军阵营吗?听闻陆绮徽善战多谋,荆州正好缺一个统兵首领,不如由陆绮徽暂代折冲都尉一职,挟世子以令叛军,方可拖延十日。”
“你这不就是缓兵之计?”陆太尉急道。
“十日之内,撤离全城百姓,囤积粮草。襄阳军队沿汉水南下、夷陵的军队则沿长江东进对荆州形成南北包抄之势,一举拿下。”
北吟是站在军事沙盘面前,将那面小旌旗重重插在荆州之上,硬朗的眉峰轻轻一挑,顿显坚毅果决之色。
“就这么办。”皇上言道。
*
城头,阿徽手中捏着阙都跑死三头马才送来的紧急军报。
此刻,她早已换上了一身戎装,黑色玄甲上的银色花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玄色披风随风猎猎作响。
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腰间剑柄,双目微垂,看着缚手跪地的卫景轩。
语气淡淡:“好酒好肉招待了数日,也该发挥你的作用了。劝降,你可会?”
卫景轩眼尾泛红,眼眶里似乎有泪珠打转,他止不住摇头:“不会的!我父亲不会谋反!”
阿徽不禁嗤笑,她蹲下身靠近卫景轩,身前的人却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几不可察地,阿徽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她上前解开困住他的绳索,指着城墙外,凌厉的语气裹挟着的血腥味仿若一把刀扎进卫景轩的心口。
“你往下面看看,荆州城外的逆党举着的是谁的旗子?尸骸遍野之上插的又是谁的旗子?我可曾骗你?你说你想为这世道做些什么?却连直面的勇气都没有吗!”
卫景轩的肩膀微微颤抖,似无措又似不甘。
“哭有何用?大敌当前,你就只会做一个读经颂道的懦夫吗?”
“我......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转眼间父亲和姐姐成了逆党,心爱的姑娘成了讨伐逆党的将军。
昨日温柔皆是镜中花,往昔谈笑皆是水中月,只有他自己被所有人蒙在鼓里。
忽然,一旁冲上来一个人,双手托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打开包裹,一个血淋淋的头颅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卫景轩连忙背过身在一旁呕了出来。
阿徽拉住他:“你看清楚,这是陈队正的头颅。昨夜我差他送信,告诉你爹,只要他放过荆州百姓,我便将你完好无损地送到他面前。可他呢?屠戮流民,杀我信使,连你——他都不打算救了。”
得知真相的卫景轩被恐惧和绝望笼罩,痛苦地说不出话来,纵横的泪已经将衣襟打湿,声音颤抖而沙哑:“我劝......”
卫景轩松口,身旁的副将何求是连忙将他五花大绑。
猎猎长风中,他被两名士兵押在城头,一身锦衣破烂不堪,下巴已经冒出青黑的胡茬,原本白嫩的皮肤也已经被烈日晒黑,黑发也在风中凌乱不堪。
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已经清澈不再。
与此同时,对面的卫凌王正坐在瞭望台焦急地踱着步子:“陈锋呢?不是让他把卫景轩带过来吗?人呢?”
卫菱涯手握长缨,一双狭长的眸子如结寒霜:“父亲,陈锋暴露了,陆绮徽不仅杀了陈锋,还将景轩绑在城头日日曝晒,昼夜不息。”
“那个黄毛丫头?”卫凌王目露凶光,“传令下去,速战速决,取陆绮徽首级者,赏银万两,升都尉。”
“景轩呢?”
卫凌王不语,拧着眉,重重地阖上了眼,心中盘算——十日之内,攻下荆州。
*
战火连天,狼烟四起。
谁也没想到卫凌王会不顾卫景轩的死活紧攻城门。
每攻一次城门,卫景轩就会被剜一片肉送到卫凌王帐前。
父女俩心如刀绞,却仍然没有松口一下。
城内百姓还是被困住了,即使食不果腹,他们依旧将自家米粮奉上。
阿徽已经连喝了几日的稗子粥。
而这时,却传来了刺史举家逃跑的消息。
“新上任的李刺史是谁的人?”阿徽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
“这个......您应该最清楚。”荆州长史颔首言道。
言下之意,北吟是拔除异己,李刺史自然是他的人。
阿徽心中恍然,手中的茶盏不知何时被她捏碎,亦如心中的“敬畏”,如镜坠地,不可复完。
“当年荆州瘟疫,祺王和白刺史不顾生死,亲自下场查问病情、步粥建棚,吃的喝的都和您现在一样。百姓感念二人恩德,都盼着能够和您一起守住这方土地。”
长史周岩俯身,向阿徽深深鞠了一躬。
阿徽连忙上前扶住:“我自当竭尽全力。”
深邃的眼窝中那双眸微微泛红,嘴唇微微下抿,神情显得凝重,透露出本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
*
才三日,城防守卫就已经快撑不住了。
“何求是。”
“末将在!”
“即刻开放东门,输送老弱妇孺。黑衣斥候夜袭敌营,烧毁攻城器械。床弩和连发火箭车还有多少?”
“还可以撑两日。”
“够了。每日三时、五时、九时制造炮火声威慑。再放出消息,荆州瘟疫肆虐。何求问,你务必死守昭明台,城内点好狼烟矩阵,三日后,援军一到,佯装城门被攻破,我们便可关门打狗。霍泊乎,你带人去汉江支流投放水/雷,封锁退路。”
昏黄的烛火散发出微弱的烛光,照亮了阿徽瘦削的脸庞上积攒的油垢,疲惫之色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果决和狠厉。
何求是与何求问是禁卫军十二卫中的旅帅,奉上命听从折冲都尉的命令。
(霍泊乎由作者友情客串)
*
三日鏖战,烽火连天。
晴了数日的天突然下起了暴雨,浇灭了双方的火攻连弩。
阿徽命人拉来油浸车,携万千雄狮冲锋在前,赤色火浪在雨水中奔涌。
阿徽的刀尖抵着卫菱涯的喉咙,雨水拍打刀身发出声声脆响。青石板的积水漫过战靴,混着血沫往护城河里流。
“放了我!”卫菱涯的长枪同样抵着阿徽的咽喉,“碎叶关阵法可助你荣升太尉!”
锋利的长枪/刺破阿徽肩头的银甲,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爆鸣。
阿徽的耳膜几乎被它震碎,而让她刀尖撼动的是“碎叶关”三个字。
“哪来的?”
一张破烂不堪的褐色布帛在空中飘舞,混着血滴落在阿徽手中。
寒光擦着她的脸颊掠过,她提刀上前砍断了卫菱涯半只手臂。
血流如注,刀重重地架在了卫菱涯的脖子上。
“放了卫景轩,他是无辜的。”猩红的双眸混进了雨水,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雨雾升腾间,阿徽恍惚看见十年前父亲用身体挡住流矢的模样,那时屋后的胡杨还未枯萎,蜿蜒的树干上常常挂着和母亲、兄长一起放飞又坠落的纸鸢。
“我问你这张布帛哪来的!”刀口又递进了半寸。
“四季谷!”卫菱涯咬牙吼出三个字。
“歘——”卫菱涯握住刀身,挺身向前,心脏被刺穿,霎时间血流如注,“求你放了他......”
恍神仅一瞬,阿徽的腹部直直刺来一剑,所幸,盔甲坚硬,而身后的力道尚浅,并未刺穿肉身。
她忍着剧痛快速回身,刀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却瞥见衣衫褴褛的卫景轩颤抖着双手跌坐在血泊中。
她从腰间拿出一块铜牌,藏进卫景轩的胸襟,红着双目,狠厉的眼神仿佛快要将面前的人撕碎:“丹阳县章府!滚!不要再回来!”
东方忽然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阿徽看见夏眠音的红缨枪/刺破云层,带乾镜院金军一路厮杀而来。
定睛一看,金军盔甲之下竟然是落雁阁的人。
“阿徽,快走,金军这次的目标是你!”
夏眠音在马上远远就向阿徽伸出手,疾风呼啸而来,阿徽纵身一跃上马。
二人自血海中杀出,踏着骸骨冲出了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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