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包庇

“刺客肩膀有剑伤,府中所有男子,扒开上衣,露出肩膀。”

北吟是冷厉的目光扫视着陆府中的人,眼神锁定在林岫的身上。

皇宫侍卫全都四散开去,守在了每一个男子身旁,就连屠玠也不例外。

“雍王殿下,事关重大,此事由你来查办恐怕不妥吧。”

屠玠眯着一双眼,语气充满质疑和挑衅。

秋风吹拂红桥,一阵阴冷的凉风擦过每个人的脖颈,众人忍不住一阵寒噤。

北吟是身后的侍卫站出来,掏出一张令牌:“屠尚书看清楚,陛下亲卫可有查办权?”

屠玠僵在原地,突然转头看向陆太尉,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陆太尉的五十大寿可真热闹。”

他垂眸思索着,隐隐感到不安。

阿徽忽然吐出一口鲜血,捂着心口倒在冲上来的十二的怀中。

北吟是察觉到郁寻策上前又退回的步伐,眉宇间的焦急不落自己半分。

“林大夫,你快来给我家小姐瞧瞧!”十二道。

林岫连忙走上前把脉,瞬间眉头紧锁:“旧伤复发,需立刻施针。”

屋内。

“得罪了,陆姑娘。”

阿徽虚弱地趴在被褥上,雪肩上已经插上了数根银针,一路向下延至腰上,林岫的额间已然冒出细密的汗水,“多谢陆姑娘舍命相助。”

“不必,是我这病离不得你。”

“陆姑娘不可再次冒险,此毒沾酒必发。”林岫清冷的眸难得染上了一丝焦灼,他转头道,“十二,快去打一盆凉水。”

十二连忙朝门外走去。

“郁佥事,你怎么在这?”

十二踏出房门,刚巧碰见在门口徘徊的郁寻策。

他佯装路过,言语却透着不自然:“我正找茅厕呢,你们陆府太大了,我都迷路了。”

须臾,林岫也从屋中出来,却被外面的郁寻策一把推了进去,林岫吃痛地抚上左肩。

“所有人都怀疑你,偏偏你最可疑。不想死就老实呆在里面。你的药童马上就带着驴胶来了。”

郁寻策偏头看向里屋,垂下的绯色纱帐透出蜿蜒的曲线,耸起的肩膀、凹下的腰身、向上的圆弧......

他一拳捶在林岫受伤的肩膀上,转身走向纱帐。

“没想到陆姑娘为了帮他,竟然做到这个份上!”

“郁佥事,我是医者,陆姑娘需配合在下针灸。”

林岫理好衣衫,正色道。

阿徽浑身发烫,汗水从身上每一寸毛孔冒出,濡湿了被褥,声音沙哑而虚浮:“我帮谁、怎么帮——与你何干?”

一旁的十二领着药童进屋,撞开郁寻策的肩膀,来到纱帐前:“郁佥事,请你出去。”

郁寻策深吸一口气,眼尾微微露出泛红的湿意,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攥紧了拳头。

他缓缓向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忽然,院落中传来一声恐慌的惊呼:“——死人啦!”

红桥下方的池水中缓缓飘出一具男人的尸体。

罗依依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夫君,一下子扑到红桥栏杆上:“钧天!快来人啊!是钧天!”

她的手紧紧抓住红桥栏杆,白皙的手臂上露出三两青紫交接的红痕。

众人惊惶地围在池边和桥梁上。

仆役将尸体打捞上来,屠家人不可置信地走向尸体。

屠钧天的身体略微浮肿,全身湿透,血色浸染,左肩上似有伤口在流血。

“将嫌犯屠钧天带回去勘验尸体。”

一声令下,北吟是手下侍卫将众人和屠氏族人纷纷拦住。

屠夫人拽开侍卫:“我儿怎么可能是刺客!你们放开我的钧儿!”

“叔闻哥哥,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我哥哥他......”

屠绽清急忙走到北吟是跟前,眼中噙满泪水,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端庄,双手死死拽住他的胳膊。

北吟是冰冷的眼神斜睨着身旁的人,冷峭的半张脸在烛灯照耀下隐没在阴影之中,不辨喜怒。

“那你的好哥哥为何会先出现在皇宫又出现在陆府?”

屠绽清蹙起眉头,那双噙满泪水的双眸中陡然间满是羞赧和惊慌。

“哥哥去皇宫是因为......因为他答应我帮我烧毁所有的新版话本子......”

悔恨和怨愤交织,屠绽清感受到周遭的目光仿若烈狱岩浆般向她劈头盖脸地泼了上来。

她爱慕北吟是,人尽皆知。

但是她傲慢、矜持,她不想在这样的场景下被揭穿。

北吟是眉心微动,语气略缓和了下来:“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作证,屠钧天去了陛下寝宫。”

屠绽清的指尖微颤,一点点松开,垂在身侧。

她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拽住罗依依,掀开她的袖摆,厉声道:“就是你!一定是你!你在报复我哥!”

屠玠连忙咳嗽了几声,高声厉喝,沙哑的声音中仿佛透着天大的冤屈。

“钧天虽性子乖戾张扬,但绝不会做行刺陛下、于家族百害而无一利之事!殿下若想将人带走,也应当一视同仁!一一查验肩上的剑伤!”

郁寻策和林岫从回廊间穿行而来。

“既然屠尚书都发话了,那便查吧。”郁寻策玩味道。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的男人,都扒开了上衣,露出了肩膀。

北吟是看着一旁迟疑的林岫,走上前去,拽开他的衣领——左肩上有一条肉色的疤痕。

他眉峰一挑,嘴角勾起,转身却道:“将屠钧天的尸体带走!”

夜色阑珊,禁宫紧闭的大门之外,停了一辆马车。

秋风撩起车帘,露出男人秀气的下巴和金丝绣竹的锦袍,低沉的嗓音似鬼魅般传来:“陆绮徽的身世查到了?”

林岫淡淡道:“查到了,是您舅舅的故人之女。”

*

池水澄澈,秋叶飘落,漾起一圈圈涟漪。

“郁头,您这是怎么了?”

郁安手上拿着包子,咯吱窝里夹着一沓卷宗来到发呆的郁寻策面前。

“这屠钧天要是真成了刺客,那不得诛九族啊?闻总督揽过来了,咱也不能不办啊!您倒是说句话啊!”

郁安放下卷宗,一脸焦灼地坐在廊下座椅上。

“师父和屠相一直不对付,这次怕是想借密监台的手拉他下马,其中变故我们不得不防。”他似是想到什么,连忙起身,“你们继续查,等仵作消息。”

他大步流星走向衙门外,跨马奔向了陆府。

*

“你为什么要帮林岫?”

刺杀皇上诛九族,包庇刺客同样诛九族。

阿徽怎么会冒这么大险救下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其中必定是有什么猫腻。

阿徽正在皱着眉头服药,不料屋内冲进来一人,险些让她一口喷出来。

这个十二也真是,又在摸鱼,也不知道通传一声。

“郁佥事,我何时准你自由进出我的闺房了,我们还没熟到这种程度吧。”

阿徽放下药碗,又含了桌案上的一块冰,央央开口。

郁寻策看着药碗和冰块,面色迟疑,疑惑道:“火螟蛊?”

“你怎么知道?”

“我外公就是死于此毒。”

阿徽忽的心口一颤,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嘴角牵起一抹凄惨的笑。

“看来你外公的死也和苦丹苗疆有关。说吧,找我何事?”

“陛下命乾镜院彻查此案,我师父将此案分拨给了密监台。所以我想问问你——林岫到底是何身份?”

郁寻策坐到阿徽对面的椅子上,捏起一块冰块含到嘴里,却被冻得龇牙咧嘴。

“我只知道他是四季谷医师,但是他能暗中刺杀皇上又逃回陆府,嫁祸给屠钧天,宫中必有内应,就这么抓了他,怎么钓出那条大鱼。”

郁寻策若有所思,心中盘算着什么,似乎有了方向。

他眸光一转,看向阿徽:“依你之见,屠玠会如何应对?”

“三层计划。第一,推翻死因,买通仵作,查明屠钧天并非溺死。第二,嫁祸他人,谁最可疑最可恨便制造伪证拉他下水。第三,若是被反将一军,屠钧天难逃罪责,就只能忍痛割爱,与他划清界限。”

“我若是帮他一把,你说的那条大鱼是不是该急了。”

“没错,有你从中斡旋,此案便是打击皇后屠氏一族、引蛇出洞的好时机。”

郁寻策咂咂嘴,长舒一口气,似有不甘:“我这忙活大半天,全都给你那雍王殿下做了嫁衣啊。”

“你又怎知对你没有益处?”

阿徽挑眉,明亮的眸看向郁寻策,嘴角挂着狡黠的笑。

“此案若是办得好,密监台的位置也该升一升了。日后乾镜院谁做主,全看郁佥事的诚意了。”

郁寻策的眸倏地变冷,笑容凝固在那张脸上。

总督的位置和师父,二选一。

阿徽极擅长煽风点火:“闻总督退居二线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你继承他的衣钵,去完成你二人未完成的事业,不好吗,云舟君?”

郁寻策眉心一蹙,心中泛起冷意。

云舟——曾经的旃兰王子,他曾经的名字。

“你既已知晓我是谁,就不怕我是旃兰细作?”

青瓷碗底磕到紫檀案几发出声响,碗底比平日多了道裂纹,药汤映着残阳泛着诡异的光。

“你不是细作。”言辞笃定。

郁寻策倏地抬眸,微微怔愣。

“因为我们一样,都是被抛弃的人。”

安息香随着凉风拧成一股青烟,飘散在这间只有他们二人的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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