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徽回到自己的房中,看着墙上那幅落款“公孙月”的山水画,陷入沉思。
公孙月——四季谷前谷主,亦是苦丹前朝王爷,在苏氏满门被诛之前,作为苦丹使者穿越朝阙来到旃兰,洽谈西域的香料贸易。
而闻修竹却在密信中写道:“事成之后,遣郁使取货。”
阿徽生母莫诛负责的那条运香路线与密信中的完全吻合,武鹰山是重要的中转驿站。
断线重生,阿徽打算再去一趟郁府。
这次是正大光明地踏入郁府,不用翻墙了。
郁安和郁野兄妹俩恭敬上前,态度不胜谦卑。
“将军,郁头今日不在。”
阿徽掸了掸紫色窄袖上的尘埃,眼皮抬也不抬地径直走向内院,神情淡漠,眉宇间尽显利落杀伐之气。
郁安和郁野对了一下眼色,连忙上前:“将军,郁头这几日公干在外,您要不改日再来?”
“我不是来找他的。”
那双修长纤细的手拨开对襟,从里掏出一副铜牌,上面赫然刻着“永生教”三个字,递到郁安手上:“告诉郁佥事,我找到另外半部阵法了。”
转头,阿徽便策马前去雍王府。
微凉的秋风吹拂阿徽鬓角垂下的青丝,高扬的马尾冲出玉冠在她纤薄却有力的肩背上跳跃,紫色窄袍翻飞的衣袂似翻滚的波浪随着马背上下奔涌。
驶过辉月酒楼,雅间主人透过打开的窗瞥见那抹紫色的身影骑马奔过,一颗炙热的心随着哒哒马蹄跳动着。
他想要伸手虚抚楼下疾驰而过的倩影,那道影转瞬即逝,徒留一只手空悬于未尽的长风中。
“寻策,你喜欢她?”
娈妩将滚烫的茶水浇在面前的紫色蛇形茶宠上,紫蛇霎时变白,露出羊脂玉般莹润醇厚的光泽。
郁寻策不置可否,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捏起茶盏,只道:“她恨我。”
*
雍王府。
阿徽见到顾一喆,颔首抱拳:“大哥。”
“陆将军使不得。”顾一喆却躬身抱拳,腰弯得更低了。
“大哥,你这样可就生分了。”
顾一喆不语,交给阿徽一道令牌:“殿下府牌,日后我不在,你可径直进入。”
“大哥,你要走了吗?”阿徽不解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慌乱。
“外派任务罢了,这块令牌是给你进出方便。”顾一喆淡笑道,凌厉的眉间似乎郁结着什么。
阿徽心中泛起疑云,面上却淡淡应下:“好。”
书房内,北吟是捏着狼毫笔挥斥方遒,笔力浸透宣纸,潇洒而不失风骨。
“什么缘故?怎么研究起香料生意了?”
北吟是未曾抬头,依旧欣赏着眼下的字,淡淡道。
“殿下,咱好歹也算阙都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怎么着也得给自己置个宅子不是?光靠我这俸禄,半年兴许连阙都一间茅厕都买不起......”
阿徽掰起手指头,粗算了一下,若是加上赏赐,倒也用不着半年。
“谎话连篇。”北吟是嗔怪道。
闻言,阿徽连忙走上前去,捏起桌案上的澄泥砚,殷勤地帮他研墨。
“殿下,有件事不知您......是否听闻?”
北吟是不语,兀自书写。
“荆州新上任的刺史畏战潜逃,您知道吧?”
阿徽小心翼翼地看着北吟是笔下行云流水的字,却在听到这句话时,笔尖一顿,墨汁浸透生宣,晕染开来。
“在他踏出城门那一刻,我的人就已经将他就地正法了。”
他搁下毛笔,长吁一口气,凝眸看向一旁娇颜微怔的阿徽。
“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殿下的眼睛......”阿徽忽然觉得脊背渗出一丝冷汗,“既然这个李刺史这么不中用,您当初为何还要用他呢?”
北吟是轻笑一声,眉目舒展,冷峻的面孔仿佛不经意间释放出一丝暖意。
温暖有力的手握住阿徽的肩膀,手指曲起,长指摩挲起她衣肩银线绘起的花纹。
她有些迟疑该不该躲开,却还是垂下眼帘,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若是太过中用,何来阿徽的今日荣光?”
微风吹起宣纸,墨香弥漫。
阿徽抬眸,对上北吟是温和的目光,长睫轻颤,眸光婉转,似乎在思忖着如何对答。
北吟是却先开口:“一个刺史换一个京中都尉,不亏。”
阿徽心中暗松一口气:“殿下谋略,胜天半子。”
*
陆府深夜。
阿徽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溃烂发痒的感觉搅弄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急忙吞下一粒林岫开的止痛舒缓的药丸。
火螟蛊乃至阳之蛊,解毒需以极阴之体作为药引才能化解。
而林岫所开药丸只能暂缓蛊毒带来的痛苦,时间久了会产生抗药性。
每日出门前,阿徽都要含一块冰,才能稍稍压制体内火气。
散朝后,阿徽在宫墙门口拐角碰到了数日未曾碰面的郁寻策。
“郁佥事躲我做什么?你也习惯做好事不留名吗?”阿徽追上去,看见他踏出宫门的脚步停下来。
郁寻策转身,紫色官袍在暖阳下泛着白光,原本下压的嘴角在转身那一刻又扬了起来。
“入云酥是我故意洒上去的。”
言下之意,并非不留名。
“那为何要躲我?”阿徽忍着心口的火燎,走上前,抬头凝眸直视着他。
“你搞错了吧,不是我在躲你,而是——你时刻都在想我。”
郁寻策又走近了几步,语气戏谑,阴影下的那张脸更显寒峭,衣领间散发着淡淡的松针香,高大的身影几乎快要将阿徽吞没。
“巴掌还嫌挨得不够?”
对付这种没脸没皮的贱人,阿徽怎甘示弱。
身旁陆续走过一群宫女,均对二人侧目而视,微笑、默叹以为妙绝。
“我就说,话本子上说得都是真的吧。”
那些小宫女们感受到阿徽凌厉的目光射过来,连忙闭上嘴巴低头走远。
“什么话本子?”阿徽似乎猜到些什么,这或许就是郁寻策一直躲着她的原因?
郁寻策却忽然眼神闪躲,紧紧捏住了自己的袖口。
“我哪知道?必定是褒扬你英姿飒爽、叱咤风云的喽。诶!你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阿徽二话不说直接拽起他的袖摆,想要将手伸进去取找寻他藏在袖子里的东西。
推搡间,一本册子掉在了刚踏出宫门的北吟是脚边。
秋风吹拂一片**。
阿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一脚将那个话本子踢开。
郁寻策哀怨地皱起了整张脸,万分心疼地看着话本子在风中飘摇。
“你的?”
北吟是眉峰一挑,幽冷的双眸仿佛要将阿徽盯出个窟窿。
“下官方才从几个小宫女那里缴获,这种书刊怎可传至宫中?我立刻处置了它。”
郁寻策说着便欲走上前去拾取。
“慢着。”北吟是走上前拾起,挡在二人之间,不动声色地细细翻阅,眉峰已经跳了不下十次,压制着眼底的怒意。
“污秽!”复又一本正经地将册子甩进郁寻策的怀中,“堂堂郁佥事竟然爱看这种东西。”
转身便又朝阿徽道:“早说过让你不要与他走得太近,风流成性。”
几日后,不知怎的,又出现了一版话本子,只不过这次的男主角变成了雍王。
顾一喆递上来的时候,北吟是几不可察地勾起了嘴角——得逞。
*
屠相的府中。
“啪”——屠绽清绿着脸将新版话本子往桌子上一扔,随后又拿起来将它撕烂:“谁印的这些!全都给我烧了!恶心!”
金色的步摇在她的乌发间摇摆,粉颊间高挺的翘鼻皱成一团,朱唇不停地呼着热气。
丫鬟们垂首不语,瑟缩一旁。
房门外走来一位挥着折扇的男子,锦衣玉冠下那张脸妖颜如玉,语气轻佻:“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把我的宝贝妹妹气成这样?我来好好教训教训!”
“哥!你不要教训她!我要你把画这些本子的人找出来,让他们不要再印了!”
屠绽清连忙上前挽住屠钧天的胳膊,水眸中的怒意立马消了一半。
“好好好,哥哥全听你的。”屠钧天利落收起折扇,宠溺一笑,扇尖轻轻点了下屠绽清的鼻子,而后掏出一张请帖,“不过呢,你倒是有机会出口恶气了。”
他将请帖展开在屠绽清的面前——陆府设宴。
不日,便是陆太尉的五十大寿。
屠绽清接过请帖,手指摩挲着“陆绮徽”三个字,一双凤眸中泛出狠戾。
*
今日的陆府实在热闹。
蟠龙烛跃动于百盏莲灯中,鎏金盘托着金丝楠木盒穿行席间,夜明珠在盒底幽幽闪光,稚童举着洒金笺跑过回廊。
陆亭胤见着院中已站满宾朋,忙展开臂膀向内院道:“有劳诸位久候,家父今日五十整寿,请诸位移步寒舍。”
几位妇人打量着陆亭胤风姿卓绝的身影,走上前笑道:“陆公子也快二十有五了吧,赶紧些,有没有看上的姑娘,婶婶姑姑给你做主。”
陆亭胤温煦一笑:“别催我了,您家二郎的婚事我看也得抓紧。”
“这小子!”那妇人扬起杏色的绢扇拍打着陆亭胤的肩膀嗔怪道。
穿过红色木桥向里探去。
内院中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古琴悠扬,舞姬蹁跹。
秋夜的凉风吹拂着阿徽发烫的身体,蛊毒到了晚上最难熬,阿徽有些坐立难安。
“这是何物?”
中书令彭英之女彭哉红着脸捏起桌脚边话本子的一角,“这画的不是陆姑娘吗?”
京中贵女里,最是这个彭哉嘴巴闲不住。
屠绽清捏着酒盏,小酌一口,压下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抬眼却对上对面郁寻策针芒般的目光,不由得呛了一口酒水,心虚地掩唇咳了起来。
彭哉将话本子提到眼前,声情并茂地读起来:“郁佥事一把搂住陆姑娘的细腰,**的眼神向下探去......”
葳蕤走上前一把夺过册子,细嫩的嗓音里透着怒气:“彭相之女就这么爱看话本子吗?”
“公主殿下,我不是有意的,京中都在传......”
“传什么?”
北吟是不知从何时冒出来,语气冷得如同淬了冰的玉,一身墨色劲装使得他在黑夜中更添杀伐之气。
身后涌上来一群举着火把的带刀侍卫,迅速将满座的高朋围了起来。
“今夜有人行刺陛下,一路追踪下翻墙进了陆府,所有人没有本王允许不得离府!”
此话一出,座下霎时间炸开锅。
北吟是扫视一圈,向陆雄年和常缨问道:“陆夫人,多有得罪。敢问今日宴请,林大夫可在席中?”
阿徽前几日递过来的宴请名单中,有林岫。
众人环视周围,林岫正端坐在陆亭胤的桌案旁,却独独少了屠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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