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羽是我见过最正直的人。
大学期间,不管是不是学校要求,永远第一个报名参加志愿活动。路上见到欺负人的,什么都没有,也敢撸起袖子上去拉架。五年前,对上杜兴咏的名导光环和各方面威胁,都能咬死原则,不做出违心的事。
当然,正直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巨额的债务,坍塌的事业,林林总总。
我本以为那件事之后,他心中的正直会稍微回缩一点,成为和大多数人相同的,有条件下的正义。毕竟在接受过重大打击之后,人性格的转变,同样合乎常理。
但现在看来,是我用普通人的思想去揣测他了。
追根溯源,可能师父的故事不仅仅是扎根在他心里,而是成了他性格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故事影响着他,约束着他,让他成为一个在普通意义上,更优秀的人。
明明伤口还在往下淌血,却还一定先问我好不好。
半个小时后,我们和民警一起到了派出所。所里两个好心的女警拿来了碘伏和纱布,我先给他应急处理了一下,等录完口供再去医院。
民警大概也很少看到见义勇为不要命的,一进门就念叨,“以后再看见持械的,也没必要跟人硬拼。”
冯羽不说话,我就替他答了声好。
他听我回话,看了我一眼,又扫到冯羽伸手,看他还戴个口罩,也就例行公事嘱咐了一声,“把口罩摘了。”
冯羽犹豫了一秒,还是把口罩取了。
这一取,民警就笑了,“是你啊,冯羽。”
我不明所以,盯着冯羽,看他无奈地笑着应声:“吴警官。”
“记忆力挺好,”吴警官乐呵呵地摊开文件夹,“成大明星还见义勇为?不怕被人把脸割破啊。”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冯羽嘴角抽了抽,“呵呵,割破了也没事。”
“五年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哈,”吴警官直摇头,“我不小心碰了一下你脸,你就嚷嚷着我把你脸给弄坏了,你老婆不要你了,吵得整个所里的人都出来看我热闹。”
“都忘啦?”
此话一出,冯羽整个人都僵了。
我也没好到哪里去。
五年前,看样子是他喝醉闹到派出所那天晚上。
吴警官瞧他没吱声,又把话头转到我身上,“你他朋友是吧。”
我呐呐地点了点头。
“他老婆你认识吗?”
“……算…算认识吧。”
“认识啊,是不是特厉害?”吴警官兴致勃勃地跟我聊起来,“冯羽在我这闹了半宿,她一点儿都不担心,打了好几通电话都不接,后来还关机了。就这样的,他还一句难听的都没说过。”
吴警官啧了两声,又问回冯羽身上,“所以呢?后来和好了么?”
冯羽摇了摇头。
“嗨,也别往心里去,”吴警官安慰他,“你现在成大明星了,要啥啥没有啊,她指不定在哪儿后悔呢。你说是吧。”
后面这半句,明显是冲着我说的。
也对,在吴警官眼里,我作为冯羽的朋友,还不得帮忙骂一下他那没良心的前女友。
冯羽不想我为难,深吸了一口气,看样子是想把话接过去。
但我比他更快一步。
“是啊,”我转头看向冯羽,“他这样自私的人,没什么好的。”
冯羽听完,眸色深深,“这里面可能有误会。”
要说的话梗在喉口,我答不上来。
误会也好,隐情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提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好在这漫长的沉默中,吴警官终于觉得事情跑偏了。他咳了两声,敲着桌子把问题拽回到了今天的事情上。等录完口供,我俩一出来,就看见了丢手机的两个小姑娘。
她们看样子是在这等了有一会儿了,一瞧见冯羽,连忙上来道谢。
刚说了没几句,其中一个女孩儿盯着冯羽,皱眉想了片刻,就趴在另一个女孩儿耳边开始说悄悄话。
估计是认出冯羽了。
果然,下一秒,被咬耳朵的那女孩儿就问道:“您…是冯羽吗?”
观众面前,冯羽永远好脾气,即便是手上的伤还没处理,也都客客气气地响应两个小女孩儿。我耐心不如他,听了两句就已经有点忍不住了。等其中一个人问到签名的时候,飞快地拉着冯羽往后退了半步。
“他手受伤了,实在是不方便,不然这样,我先带他去医院处理一下,”我掏出手机,“你们留个电话给我,以后有时间再联系。”
到底是小朋友,我这三言两语竟然都能糊弄过去。
一路上,我车开得飞快,到了医院才发现背上都湿透了。
医生看了看伤口,又看了看我,估计是读出了我的焦急,安慰道:“没事儿,伤口不是特别深,也没碰到神经和大血管,待会儿消毒好之后,缝合就行了。”
说完,就埋头找起材料。
“要不你出去等吧。”冯羽默了一会儿说。
我以前确实挺害怕这种血肉模糊的场景。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一直在响。好像只要踏出这间诊室,我就会再一次失去珍贵的东西。
于是我索性搬了个凳子坐下了,坚定地回他,“就在这。”
结果就是,医生真翻开伤口仔细消毒的时候,即便是亲眼看了上一步的局部麻醉,我此刻依旧头皮发麻,只觉得皮开肉绽的伤口痛在了自己身上。
反倒是当事人,不仅一点感觉都没有,还能笑着给了我一个‘又菜又要刚’的眼神。
我自然是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哪怕是演,都要演出来镇定自若。
而就在这一刻,冯羽用尚且完好的那只手扣住了我的手,直直地撞进我眼里,无声地用口型向我示意,“别怕。”
就像多年前,我输掉了大冒险,不得不在到处都是残肢的密室里找线索时,他冲开所有拦着的人,硬生生地挤到我身边,牵住我的手,说:“别看那些,看我。”
“看我就不怕了。”
冯羽伤到手,开车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我头上。
这些年我很少开车。
没和他分开之前,向来都是他带着我走,驾照对我来说,就是个帮人扣分的小本儿。分手之后,他唯独开走了那辆车。
陈欣怡喜欢走南闯北,也在我跟前念叨,说没个车去哪儿都不方便。被她说多了,我也动了买车的念头。可这念头起来不到一周,我就从舞台上摔进了医院。快出院的时候,剧院就换到了我家附近,走路也才半小时。
想了又想,不愿意背一笔债,这钱干脆就省了下来。
往医院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冯羽伤口那点事儿,一路狂奔也不觉得有什么。回家的路上才惊觉开车并不容易,不熟悉导航、走错车道、起步太慢……周围的喇叭声都能给我唱出一首歌来。
冯羽在边上,刚想给我提点意见,就被电话打断了。
他看了一会儿才接,成样的句子都没有,全程只有“是、好、拜拜”几个字。
巧的是,他刚放下电话,我电话就响了。
我本身开车就不熟悉,瞥了一眼是陈欣怡,便直接让冯羽给我开了个免提。
“喂,陈欣怡,怎么了。”
“青青!我给你说,出大事儿啦!”
大事儿,什么大事儿?
我试探着回了一句,“你带的人被拍到了?”
她急吼吼地否定我,“不是!是另一个!”
“我刚看到冯羽的工作室转了个微博,不知道在哪儿找了俩小姑娘说见义勇为。啥玩意儿呀,这年头还有人造这种新闻出来博关注,玩儿得太脏了吧!真不要脸!”
我:……………………
“陈欣怡,是真的。”
“什么真的?”
“微博,”我叹口气,“冯羽现在在我车上,刚带他去医院缝完针。”
陈欣怡那边沉默了三秒,便猛地挂断了电话。
冯羽在边上都笑开了,好容易听她挂了电话,才放出声来笑个够。我被他笑得脸热,刚想辩解几句,却听他笑声突然小了下来。
我忙不迭解释,“陈欣怡就这坏脾气,你也知道的——”
“她脾气坏我知道,又不是没见过,”冯羽情绪很淡,回我,“只不过,我真的不明白,我到底做过什么,才让她觉得我是一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我感到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蒋青,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他问
我心一紧,竟然慢了一步踩刹车!
砰地一声闷响——追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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