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实际上什么都没变,冯羽搬出去后,我把他没清完的东西都收进客房,就当是完成了和过往的割席。陈欣怡老唠叨,沙发得换,盆栽得挪,最好是整体来个重装。实际上换什么物件都不重要,我心里清楚,只要他活着一天,就还会再影响我一天,我搬到故宫里去都没用。
这个点比丘精神正好,看到冯羽竟然又兴奋了一点,在他腿上蹭过来蹭过去,就是不肯走。这情景有点像离婚后,孩子跟着爸爸但更喜欢妈妈,好不容易见到了就不肯撒手。我莫名就有点羞,可能还带点儿气,捞着肚子就把她给挪走了。
冯羽是溺爱型家长,见不得我这么对她,边脱鞋边说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抱猫要把屁股拖着,不然她会难受。”
他做事向来是这样,总在细枝末节处过分认真,偏执得近乎滑稽。
我不想刚进门就和他吵,没回他,自己先去厨房倒了杯水喝。
他对我的情绪照旧一概不知,和比丘玩了一阵,没把自己当外人,自顾就往浴室走,洗到一半甚至探出个头,让我帮他找套衣服。
客房里倒是有他过去的衣服,但钥匙不知是被我丢了还是怎么,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只好拿了我的衣服给他,也亏得我俩身形相似,勉强还能为他遮蔽□□。只是看着他穿我的衣服,那种感觉实在是让我极为不适应。
幸好他也没怎么在我面前晃悠,洗好澡就拿着抹布去收拾浴室。
冯羽有点轻微洁癖,好的那种,从不规劝别人,只默默要求自己。
我和他刚在一起的时候,几乎从来没收拾过家里。原因在于冯羽基本上没有办法忍受脏乱,只要发现一点点不对,就会撸起袖子干活。有了比丘,他刚开始一直焦虑,猫毛根本打扫不干净,地上、衣服上到处都是,甚至动了要把比丘送人的念头。
可真临到人家上门取猫那天,听着比丘软软的声音,他又舍不得了。于是他这轻微洁癖就慢慢由清洁缩减成了整理。猫毛可以忍,但到处乱扔的衣服、物品时绝对不能在家里出现。
同居的时候,我受他影响,也有这种好习惯。可等他搬走,我又犯懒,东西乱扔是常态,找不到也是情理之中。浴室里还有忘了扔的瓶瓶罐罐和随手乱放的毛巾,够他收拾一会儿了。
大概过了10min,他收拾好了,提着个大黑口袋往外扔,回来又和比丘玩了一阵儿,终于无事可做之后,贴着墙坐到隔我两米远的地方,伸长了手,从茶几底下柜子里翻出来本子和笔,也顺带扔给了我一份儿。
什么意思?
他把笔帽儿盖到笔屁股上,一板一眼地答:“作业,感谢的话。”
可能是看我表情过于扭曲,又补了一句,“军哥要求的,为了戏,忍一忍。”
感谢什么?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阳光照耀着大地?
我和他但凡还能互相感谢,就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正和本子大眼瞪小眼,手机又响了。他给我和赵军拉了个群,好学生一样,把自己的那点感想给拍照发群里了。
师父自小对他要求严格,唱念做打不消说,因岑先生写了一手好字,顺带也提溜着冯羽把字给一起磨练了。听他自己说,还没见过钢笔的时候,毛笔就练秃好几只了。
这几年他上各种节目,一手好字也成了雷打不动的展示环节,每次都能收获大批夸赞,陈欣怡有次还非常夸张地和我说,他这手字上了微博热搜,肯定是花钱买的。
我点开大图,打算参考参考他这个好学生写了什么。
他在那头给我打招呼,“我睡客房?”
“客房钥匙不见了,我明天找个师傅来看看,今晚你先睡客厅吧。”
五月的北京也不冷,睡一晚客厅没什么问题。只是想到他未来俩月又要和我住一个屋檐底下,我就有点焦虑。
他继续说:“好,那我明天收拾点东西过来。”
“客房里有,你不用带太多。”
听完我这话,他脸色也古怪起来。
我几乎肠子都要悔青,那些东西就应该明天处理掉,悄无声息地消失才对,现在这么一说,冯羽摆明了就会多想。
果然,他沉声道:“我住过客房,所以你把客房锁了,钥匙扔了,进去就恶心是吗?”
“冯羽,你总是这样揣测我。”
今天一天下来,我已经筋疲力尽,他情绪起伏,我就要跟着担惊受怕。
“我确实是不想再见到你,但我不会觉得你恶心,从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我站起来,往卧室走,“明天我会把客房门修好,你想睡客厅睡客厅,想睡客房睡客房,我都没关系。”
冯羽一开始并不是这样,他帅气逼人,富有魅力,说一句光芒万丈也不为过,光是我知道的,喜欢他的男男女女就能从大四数到大一。临毕业那会儿,戴波,他大学室友,也是他关系最好的朋友,机缘巧合下,和他一起进了全国四大名导之一,杜兴咏的工作室,那时我们开心极了,天真地以为他俩摸到了命运的大门,门背后有绚烂的人生和光明的未来。
谁都没有想到,那会是噩梦的开始。
刚才他在边上搅合,没来得及看图就进了卧室,此刻手机又嗡嗡响了两声,原来是赵军在群里比了个大拇指,提醒我继续刚才的事。
他遒劲有力的字印在本子上,写着:
“谢谢蒋青开车载喝醉的我回他家,谢谢蒋青让我用他家的浴室,谢谢蒋青借我衣服穿。”
是三年级小学生交作业都会被老师退回来要求重写的水平,赵军这也能夸?
可转念一想,要是不照着他这么写,我也不知道该写什么。
于是这个群里出现了第二个小学生:
“谢谢冯羽帮我收拾浴室。”
赵军:不错!继续加油!
……
凌晨三点多,我刚睡下一会儿,外面就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
这房子年纪比我都大,隔音效果不好,晚上但凡有人走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偷进门了,计划着找点家伙的时候,猛然回神,冯羽在外面。
他睡眠向来不错,这个点起来,估计是出事儿了。
我拉开门就见他正在浴室洗脸。
“师父那边出事儿了?”
他抽了张洗脸巾,从镜子里看到我,动作一滞,有点惊讶,“你怎么醒了。”
“年纪大了,觉少。”
“你是不是——”
我打断他,“是师父的事情吗?”
表现得这么明显,就算是个陌生人,也知道我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他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于是沉默着,用一种我形容不上来的眼神看着我。
他眼睛又深又沉,我不确定那里面包含着什么,但我确信肯定有我最厌恶的同情。
我不需要他同情我,任何一秒都不。
于是我又问了一次。
他囫囵把脸上水珠给擦干净了,说:“估计没什么大问题,我过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
“我一个人就够了,”他把洗脸巾一扔,“你去了也没事儿做。”
“我和你一起去。”
他终于松口。
凌晨三点四十五,我和他到了医院门口。
这时我才知道,见了我之前,师父情况就一直不好。腹水胀了一个多月,一直吃中药,希望能消下去,可到底还是没能如愿,前天晚上忍不住了,还是只能入院把腹水抽掉。
冯羽前天晚上忙活了一宿,昨早师父腹水刚抽完,又马上去大兴那块儿录了个节目。下节目之后,马不停蹄和我去见赵军,连轴转了30多个小时,难怪脸色这么差。至于现在,护士说师父一直有点烧,怀疑可能是抽腹水引发了感染,得再上点药,把炎症给消下去。
来的路上我就在想,他为什么不请个全天的护工。按道理说,他这几年在娱乐圈上的节目不算少,再怎么也应该有些钱,负担一个护工应该没问题。
现在没有,估计是经济上遇到了什么难处。
是不是……因为春景飞白?
趁他去缴费,我抓了个护士问,怎么请护工。
要论起来,我经济压力比冯羽还小些。他打小就没了父母,师父除了唱戏什么都不会,能把他带大,供他上学已极为不易。我虽然家里也不富裕,但好歹爸妈都有自己的事业,不需要我花什么钱,我周转不上的时候,还能给我接济点儿。
况且这些年我也没什么消费,手头的现钱估计比冯羽还多。
等他回来,见了师父,安顿好一切之后,我把护工的电话和简介都发给他。
这时已经快天亮了,医院人也多了起来,我和他一路下到停车场,大部分人行色匆匆,脸上多的是疲惫和愁苦。
在别人看来,我和冯羽肯定也是其中一员。
坐上车之后,他突然说:“蒋青,我特别不喜欢你这一点。”
“你总是自以为为别人好,然后从来不考虑别人需不需要你这份好,或者说,不考虑你这份好会不会给别人带来压力。”
“你替我给师父请了护工,我该感谢你,是吗蒋青?”
他并没有生气,我看得出来。
是失望。
分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看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突然难过起来。那感觉就像是被锐器割到手,伤口不深,但因为手上神经太多,又一直作痛。
我扣上安全带,说:“赵导说过,不能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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