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今晚夜空黑如墨,皎月高悬,缕缕云雾载着它的光缓缓飘移,星子不多,三三两两,从我所处的位置抬头凝瞩过去,也不过那几颗。

卫生间的房门被打开,我转头看去,单志霖也朝我这边看来,我们相视一笑。随后他大摇大摆地走到沙发上,叉腿坐下,开口就把他在学校遭受的苦难又给我详细地描述一遍。

我仔细听着,时而被他的叙述给逗乐,又不禁感慨研究生的生活的确很累。我没有读过研究生,自生病后也对这种生活不太向往,如今单志霖一点,我倒有些心驰神往,更多的也是幻想廖国歆在读研时会是怎么样,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在闲暇之余把那里的景点补遍。

饭后依旧是我负责洗碗,单志霖也没有闲着,经我允许后,便一手拎着垃圾,一手抱着晴天去了楼下。我从厨房里出来时,一眼就望见平躺在桌面上的手机,那不是我的,而是单志霖的。我心想他既然抱着小猫,多半是有散步的心思,万一中途来电,我一窍不懂,也帮不上忙,反而耽误了他的事。正巧我在家也是闲着,见时间不晚,便打算出去逛一逛。

我拿起他的手机,锁好房门,谁知刚走下楼去不远,颤动几下的手机就突然传来铃声。

来电人是余馨,是一个人的名字,大概像个女孩儿名。我盯着来电页面好久,遥望四周都没有见到单志霖的身影,但私自接听别人的电话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我任凭它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边锲而不舍地打来第三遍。

我忍无可忍地按下接听键。

“你怎么不接电话呀,”余馨的口吻一听就知道是在抱怨,“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

“……”我这边仍是沉默,时不时挺着脖子四处环视,顶着压力去寻找单志霖的身影。

“喂,你怎么不说话啊,哑巴啦?”女生还在喋喋不休地问道,“单志霖,单志霖?”

我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对那边僵硬而声微地说道:“他出去了,手机忘记拿了。”

“啊……”女生显然也有些尴尬,我们两人隔着屏幕无言好一会儿。

最后,女生小声对我说:“那你等他回来的话,让他给我回电话或者消息,可以吗?”

“好,”我开口答应她,不过在挂断电话之前,我还是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那个我能问一下你们的关系吗?如果你觉得我的这个问题很唐突、冒犯的话,可以拒绝我的。”

女生那边发出短暂的疑惑声,然后才是确切地疑问:“单志霖没告诉你们吗?”

我愣了一会儿,心想这姑娘八成是把我当成单志霖在读研期间的室友了。

我如实回答:“没有。”这真确实没有。

“哇,那他太不仗义啦,我都和我的朋友说我有男朋友了,他竟然还把我藏起来!”

“……”这句话虽没有直言回答我提出的问题,但是不难理解两人现存的关系。我在听后,大脑所做出的反应也只不过是轻微地轰鸣一声,但就像一颗石子落入水中,泛起的涟漪是短暂而浅小的,我只拿起它一瞬,又放下。

挂断电话后,我还是笑了笑,好像肩膀上驮着的重物就要被卸下,我感到如释重负了。

我没再去找单志霖,而是选择原路回家。

单志霖回家大概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他和晴天在外面应该玩得不亦乐乎,回来时双颊透着淡粉似的红,晴天则是那双大眼睛里透着狡黠兴奋的光芒,回到屋里就窜去喝水。

我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单志霖来到茶几对面喝水,我的目光从他走来前就凝聚在他身上。他仰面喝水的时候曾拿眼睛与我对视,我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在他移开后,我还是盯着他,盯着那双被睫毛遮挡的眼睛,想要透过它寻找到心中的答案。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

他大概有在注意我,水杯离唇时失笑地看着我:“哥,你干嘛总看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亲眼看见他点头后才挪开眼,“在这段感情中,你有没有生出过我对你或是对这段感情很冷漠的想法?”

“没有啊,”他笑道,“怎么这样问。”

我重新正视他:“你不要笑,也不要对我撒谎,你就把我生病这件事摆上明面,我既然敢对你提这个问题,就代表我不会发疯。我知道一段感情中双方的付出应该是对等的,哪怕不对等,也该给予回应。但坦白而言,我对你没有那么热情,你应该从聊天上就看得出。”

昔日的聊天记录,都是单志霖来找我,而我也并非日日冷漠,可即使兴奋也不愿找他。

“哥生病了嘛……”他声若游丝,认为这些事情的发生只是因为我生病的缘故而已。

我皱眉:“你很在意我生病这件事?”

他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话给问倒了,思绪像是猛然抽离般一怔愣:“不、不是的啊。”

“既然不是,那给你打电话的女孩子你怎么样向我解释?”我回盯着他愣神的眼,捕捉到其中慌张到不知所措而抱头鼠窜的光芒,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心虚,“你脚踏两只船这件事真让人唏嘘不已,你该给我一个理由。”

单志霖立马抓起桌上的手机。那里面,女生发来的微信消息我一条都没有点开,当时瞥了一眼,似乎有许多条,我只接通了电话。他的手指飞速地戳点着屏幕,低着头让人看不太清表情,不过我依旧能察觉到他身上的凝重。

他操作完,便把手机捏在手里,也不再抬头看我,怕是不敢,只一味地俯首看地,说出来的话的腔调也较为弱势:“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她让你给她回信息。你们的关系是我主动问的,我很高兴她能告诉我。”

“哥,我……”他看向我,支支吾吾的。

我没理他,只说自己的:“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很在意我生病这件事,又或者换种说法,你越来越受不了我时常冷暴力。”

单志霖不是小孩子,即使一遍说不清,以他的思考能力,两遍也足以知道我是在给他找台阶下。但他没有立刻接话,仿佛不愿把这错误推给我,只和我一样默默彼此互相对视。

我看着他,在等待着他的承认。他的眼睛现在还是很清澈,干净中让紧张毕现无遗。和他对我表白那晚一样,我突然意识到,他现在的沉默寡言与那晚所说的话似乎挂上了勾。

他信誓旦旦地说过,不会因为受不了我阴晴不定的情绪而受不了,进而选择离开。所以我给他挑好的路,前后左右都算是一条死路。

无论如何,今天我都有必要与他分手。看来,我势必要把话说得再狠、再白些,让他觉得他没错,全都是我的原因:“我对你实话实说,单志霖,从你对我表白开始,我对你的态度就一直都很敷衍,你可以说我是因为疾病而对你冷漠,但请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即使我没病,我也根本不会爱你胜过爱廖国歆,我只把你当弟弟而已。所以今晚的事情,我没觉得难过,反而有些轻松,我们这段走不长的关系终于可以到此为止了。大胆去爱别人吧。”

成年人,做事就得狠些,再无情一点儿。

但单志霖不是我心目中的成年人,他的心智虽成熟,却是个有情有义的家伙。他做不来伤害别人的事情,否则在我揭穿他身边还有一个女朋友的事实时,他早跟我破罐子破摔,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笔直地站在这里,跟一根不会说话的棒槌一样碍眼,看得我莫名心烦。

终于,我给足了他组织话语的时间,也差点儿就被他的缄口不言给耗尽了。不过还好他最后还是开口了,语调上沾着笑意:“哥,你不用把我摘得清清楚楚,我这种行为就是你口中所说的脚踏两只船,被你骂我也不无辜。”

诚然,他说了,他为之前所说的大话向我道歉,他还是高估了他的气量,他不是肚里能撑船的宰相,无法无视那些细枝末节。爱人是要陪伴他度过一生的人,他自当重视,可每次的重视都得不到应有的回应,他便心力交瘁。

爱是真的爱过,但爱不下去也是真的。

同时,他的爱多半是基于美色。说这话时他很腼腆,也不只有他还记得当初在表白时对我说过的话,我也还记得。想来,男人的嘴果然是骗人的鬼,吐出来的东西迟早喂了狗。

不过这都不重要,我只在乎他现在确实有踩着我给他的台阶下来了,这就够了。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事必须要问清楚他,虽然回想一下,这错误也不会归咎在我的身上。

“你是认识那个女孩儿更早,还是我?”

“我认识余馨早一些,”他说,然后又突然想到什么,似乎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满目慌张,手舞足蹈地跟我解释,“我认识她确实要早于你,我们一起长大的,但是我跟你表白与和她在一起要早,哥……你不要多生心思。”

单志霖说,余馨是他的发小,两人算是青梅竹马,从小就玩在一起。后来从初中开始,余馨转去外地读书,两人就再也没有联系。大学毕业后,他在青岛读了研,余馨也同样就读于海洋大学的研究生,彼此双方的家长过年时提了一嘴,这又续上了这层关系。至于为什么突然又见了面,各自家里都揣着结姻缘的想法,而又好巧不巧,正好两个孩子都没有对象,女方又有意,于是他们做长辈的便从中搭线。国庆回家那次,是双方再次见面之时。

余馨是标准国泰民安的面相,鹅蛋脸,秀外慧中,长相大气。乍让人一看,会觉得这个姑娘温婉可人,实际上她的性格则更娇媚。和单志霖一样,是个能说会道的小姑娘,在各方各面上都有自己的主见,很是讨得长辈喜欢。

当然,单志霖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听完他的描述,我一口气堵在心窝里撒不出来。国家踏上社会主义新征程了,他倒开始想做皇帝了,现在倒想起来左拥男右抱女了。

“要是我今天没接到她的电话,你还打算要把这件事情瞒我们多久?”我严肃地问,“瞒到你们结婚,让她背上同妻的名声?你说你喜欢她,你这样做对得起她吗?你在糟践她。”

“没有,”单志霖深呼吸一口气,眼神中透出坚定,只是身子微颤,“在我和余馨结婚后,我与哥那层关系是一定会断开的。本来其实我就有和哥提分手的想法,只是我害怕伤着你的心情,所以就一直畏畏缩缩,没敢说。”

人都会犯错,有胆子及时去改就好。看他这样认真,我也愿意去相信他的人品,于是轻笑道:“现在知道和我这样的人谈恋爱有多么累了吧。不要把大话说在前,要三思后行。”

“那,”他小心翼翼,“我们还能做朋友吗,偶尔我还能以弟弟的身份来看看你吗?”

“随便你,”我无所谓道,“你要觉得做这种事后没脸再见我,或被我揭穿这种事后恼凶成怒于我而不愿再看见我,我们就散;如果你愿意来,那么我当然会给你留一口饭吃。”

“当然不会迁怒你,其实这件事完全就是我的错,是我非要说下大话,也是我昧着良心踏两只船,跟哥的情绪没太大关系。”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说,“只要你别受刺激……”

“我不会,”我大方又无情,“从你表白那一天,我就知道你其实也不算是什么人见人打的双性恋。坦白讲,你就是一个异性恋。所以我不会去爱你的,答应你也只是避免以后你总是小孩子脾性纠缠这件事。我这辈子也就只真心爱过一个人,而你们谁都比不上他的。”

我的话着实伤人,单志霖也是真真切切为我付出过的,物质方面看不出,但精神方面是一定给予过的。他的眼里流露出一份哀伤,不过转而即逝,毕竟我们已经分手,他也觅得佳人。他大概是站累了,于是坐到沙发上,转来劝慰我,让我和单身的廖国歆再续前缘。

他说他看得出,廖国歆还对我有好感。

从他说话开始,我就一直摇头。

“为什么,”他不理解,“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分手的,但是他一定还喜欢哥。我都有些猜测,好像这段感情就是哥选择放弃的。”

我的笑容中带着苦涩:“是我提出的。”

“是因为病吗?可是我觉得他不介意。”

“我介意。”

单志霖给我的话给堵住,他无话可说。

夜越来越黑了,城市里幽隐的灯光都要与之融合在一起,世界被夜色浸染,月亮和星星都消失不见,仿佛一切都已安静地沉睡过去。

随着三个字的落下,好像外头不见的星星早藏在我的眼里,现下又移了出去,我的眼里渐渐地失去起初的光彩。我的呼吸重而急,身体的累不如精神的疲惫,单是坐着就已经达到极限,全身散发着力不从心的气息。我想我的身体已经在发警告:我该回房间休息了。

突然,单志霖有心问我一个问题:“如果哥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天了,你会干什么?”

“你以为我会干什么,会去跟廖国歆谈情说爱吗?”从他问出这个问题,我就知道他怀揣着的心思,无奈失笑道,“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天,我会尽自己可能让廖国歆去爱上别人。这样我若是第二天死了,他也不会伤心,而我也不知道了。”

单志霖目瞪口呆:“……”

“不说了,”我站起来,集中在臀部的力气难以立刻支撑我的双腿走路,立身的那一瞬间我有些摇晃,在挣扎着扶住单志霖递来的胳膊后,我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晕头转向。我强忍着不适说道,“我以招待朋友的名义,允许你再在我的床上睡一宿,以后再来就分开。”

这点儿要求对于单志霖来说倒没什么,他现在明显是担心我的身体。在我百般催促他不要管我而是去赶忙睡觉,并拿出他还要在校搞科研题目压迫他时,对方这才去安稳睡觉。

我侧身而卧,枕着胳膊望向窗外。身后的寂静逐渐被平稳的鼻息代替,我扭头朝那边看了一眼,猜测单志霖已然入睡。随后我摆正发酸的胳膊,平躺后把它放在腹部,安详地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这一夜我的大脑异常活跃又清醒,里面交织着有关廖国歆的一切,情感让我遵循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再去爱、去拥抱那个还在等着我的人,可理智战胜一切:我一个性情阴晴不定的精神病不该去破坏廖国歆现有的生活,即使再不舍得也不可以。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世界又在我的眼眶里来回摇摆,我变成一根质感粗劣的竹签,被丢弃在竹筒里来回摇晃。最后世界停止了摇摆,我从地平面升至天堂,又被狠狠扔下。

原来我这样的人,是一根讨厌的下下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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