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与廖国歆洗漱后齐齐准备去休息。今晚的月光柔媚,透过窗帘的缝隙,温柔地洒了进来。桌上的台灯还亮着,我歪头看过去,廖国歆还倚在床头,手指忙地敲着电脑。
我无声地观望他好一会儿,才见他好不优雅地伸起懒腰,取下眼镜,疲惫地揉着眉心。
“累了就早些休息。”见状,我提醒他。
“吵着你了吗?”他转头看我,又利索地收拾起来,待所有东西都整齐地摆上桌,这才躺下,伴随着舒服的喟叹,“我把灯关上。”
灯光一灭,黑夜瞬间就延伸到卧室,月亮还被遗留在外面的世界,不过属于它那皎洁的光早已变成室内唯一不二的色彩。
我安静地躺在床上,望着那束光。这是我与廖国歆第一次同床共枕,很微妙,但表情不显,心里却瘙痒难却。以前一起住过酒店,不过是双人床,没有这般局促难捱,如今真的躺在一起,听着身边人轻微的呼吸,心中难免躁动不安又心猿意马,耳温也是只升不降。
在这样的场合,我不合时宜地轻笑出声。
“为什么突然会笑?”他转头问我。
“快三十岁了,”我感慨,“明明是什么都该会做的年纪,却还是一个纯情老处男。”
听我这样说,廖国歆也跟着笑道:“这没什么的。再说了,你以为我就不是了吗?”
我收敛笑容,瞬间就做了一个决定,趁廖国歆没回头,我转过去,问他:“做吗?”
我第一次说这样的话,比第一次和廖国歆单纯地睡在一张床上还要紧张。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他一定也看不清我的模样,我的心就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在房间里格外响。
“虽然躺在这里,我有些跃跃欲试,但你的身体才刚刚好,不能受折腾。你必须要好好地养一养。”他侧过身子,拿手把我的被子向上拎起,盖住肩膀,“今年过年,我回即墨一趟,跟我爸妈那边再说说我们的情况,只有跟他们彻底讲清楚,我才能全心全意照顾你。”
之前陆世清跟我说,廖国歆不和他做是以父母还未完全接受为理由。我们的父母对同性恋都是避而远之,甚至说不上尊重,想要得到他们真正的祝福,怕是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他们愿意表面接受已经很不错了。我想陆世清也知道廖国歆不愿的理由不单单是因为这个。
“好。”我朝他那边挪了挪,闭上了眼。
从我出院后,正确来说应该是自我和廖国歆同居后,我的精神状态相较于之前要明显好得多,这是前来探望我的须望海说的话。我想她说的是对的,我自己也能感受得出如今的心态比之前要稳定得多。虽然一日的工作安排仍是那些,廖国歆工作时我便也在家工作,偶尔陪着墨墨和晴天一起玩闹片刻。不同的是在廖国歆下班后,我们会互相说说话,他做饭我洗碗,或他洗碗我做饭,偶尔在夕阳落山之前,我们一人怀抱一只猫,去小麦岛逛逛。
在这样安逸的生活环境中,我的精神也会随之被安抚,廖国歆就是陪伴着我的良药。
时间一天天悄无声息地过去,转眼间迎来新的一年。廖国歆放假后也没有闲着,一直在家里忙着家务。从他搬来到现在,已经快有两个月了,眼看就要过年,他便忙里忙外。
那天,他突然要给我煲一份虾仁疙瘩粥,我一听顿时就慌了。不止是心口难受,胃里也不自觉的跟着翻江倒海。我没瞒他,把我的实情说了出来,他了解之后满面心疼。我想以后他怕是再也不会碰疙瘩汤了,可我又馋他的手艺。正巧赶上过年过节,于是话里话外想着让他学点儿新的厨艺。至于我为什么不学,那是我本厨艺不比他精湛,也懒。
他说他炸藕合的手艺不错,当天就摆上了盘。还真别说,当时真的比我记忆里吃得香。
此后,我又利用空余时间把属于我们的婚照给补充完整,廖国歆立刻从店里买回框架把它装入其中,然后找到合适的位置裱起来。客厅里也没少了壁挂,更多的是为晴天和墨墨绘制的挂画,还有廖国歆亲手写的毛笔字。那日须望海还顺手捎走几副他写的对联,说是要给她同事分享一下,即使这东西压根就不值钱。
今年过年,我和姐姐依旧没有选择这个时间段回家,黄岛那边也没有人来催我们,一切安静。廖国歆的父母倒是提前在手机上对儿子提了一嘴,不过被他给婉拒了,说是元宵前再回去。起初须望海过意不去,她从我嘴里得知廖国歆是家中独子的事情,觉得还是得与父母吃顿年夜饭,也怕那边父母把事情怪罪到我们姐弟身上。但廖国歆把没事挂在嘴边,说他前几年就是在崂山吃的年夜饭,今年不回去,也不算什么大事。
就这样,廖国歆陪着我度过这个新年。
不过今年比较特殊,除夕、春节和情人节这三天都紧挨在一起,须望海倒是赶眼色,大年初一就走了,主动把初二这天的情人节空间留给我和廖国歆。我和廖国歆也没做什么小情侣该做的事,与他在一起,我感觉我们更像是老夫老妻,都对这种节日不太感兴趣,无非就是抱着猫,一起坐在沙发上嗑嗑瓜子聊聊天。
这样足不出户的日子持续很长时间,我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长胖不少。不过每日称体重的时候,斤数还和之前差不多,有时候吃得多就会增肥两三斤,不过睡一觉,就又掉秤了。
正月十二这天,廖国歆跟我提出他得回即墨那边看看,趁着他父母最近都在家。我没有阻拦他,反倒是希望他早去早回,另外临别前又格外嘱咐他,不要和叔叔阿姨发生冲突。
他把我的话记在心里,在临走前得到我的允许后,倾身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
我也回吻了他,在同样的位置。
他离开后,我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只有看着两只纯色小猫开心地玩闹,低落的心情这才好些。闲来无事我就用绘画打发时间,偶尔趁着中午暖和,去海之恋或小麦岛坐一坐。
直到正月十四那天下午,须望海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让我跟她回家去看看。她说话的语速从没有这样快过,我一听,顿时就知道家里出了事,连忙询问她,她却不愿意告诉我。
在她的车上,我穷追不舍:“怎么了?”
“妈要闹着离婚。”她神色凝重地说。
离婚?我心中既诧异又骇然。我的父母今年六十多岁,已经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并非是说年纪大就不允许离婚,我只是奇怪,在我的印象里,没有哪件事能够让爱着我爸的女人提出离婚这个要求。我妈很爱她的男人。
眼看着就要到家,我的心遽然悬起,总认为我姐知道事情内幕:“到底是怎么回事?”
车子停下后,我姐才叹气,低声告诉我实情:“咱爸他不知好歹,在外面有个孩子。”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炸开了锅,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出轨的事情会落在自家头上:“你是说他出轨的事情被咱妈妈知道了,所以才……”
须望海看着很烦躁,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话没多说,我和姐姐一起上了楼。很多年没有回过这个家了,家具摆放的位置和我离开前一模一样,都还没有更换。不过上面的东西换没换就不得而知了,因为进屋后根本无处可站,满地一片狼藉,全都是各种各样的碎屑。
我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哭泣的女人,在她面前站着的就是那个出了轨,并把外遇生下的私生养到五年级的男人。
从妈妈零碎的话中我听得明白,大概是看到了我爸手机里的聊天。那个女孩儿与我爸整日都会通过手机联系,毕竟也是亲爸,逢年过节的总得需要陪伴。我妈起初以为那是亲戚家的孩子,没想到越看越不对劲,这才猜出两人的关系。在我爸承认后,她彻底崩溃了。
我爸是在我考上高中那年出轨的。
“你对得起我吗?你说你对得起我还是对得起我为这个家辛辛苦苦付出的一切!”我妈抄起果盘对着我爸砸了过去,瓜子花生洒落一地。我爸在移动脚步的时候,差点儿被滑倒。
“这么多年,你瞒着我这么多年,”我妈站起来,我姐立刻上前去扶着她,“要不是那个女人死了,你是不是因为我没给你生出一个才华横溢、为你脸上贴金的孩子,你就得把我想方设法给踹了,然后让她们母女进门啊?”
我爸还是一个屁也不敢放地站在窗边上。
通过后续我妈的辱骂,我也听明白了,我爸出轨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和我姐在他眼里是扶不起来的阿斗,是没用的孩子,不能为老须家争光添彩。爷爷奶奶都有严重的重男轻女的思想,本来姐姐名叫须楠,是生下我后,为了不让人在背后说闲话,才给她把名字改了。
我爸有这样的一对父母,自然也是看不起我姐姐的,所以姐姐怎样都无所谓,他把重点都放在了我的身上。但他不喜欢艺术,尤其是在我通过艺考进入高中后,他就觉得我以后彻底完蛋了,这就放弃了我。
可妈妈对我和姐姐是一视同仁的。
“你这个狗东西,你以为我不给你家生儿子我就怕了你那整天光知道催命的爹妈啊?我告诉你须永年,我给你生下须见山不是我重男轻女的结果,也不是你那只长了嘴却不知道干实事的爹妈的原因,我给你生孩子,完全是因为当年我爱你,我爱你爱得要死!我不爱你我一个都不给你生,又怎么会忍着痛去给你再生下须见山!我就是不想看着你整天被你爸妈唠叨,看你干活后累死累活地回家,却还躲不过你爹妈对你的絮絮叨叨,所以我才非要给你生个儿子!所以现在呢,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再给我从外面领回来一个是吗?!”
我妈撕心裂肺地哭着、怒骂着,换来的不是男人的后悔,而是男人面无表情的冷漠。
我姐看不下去,唠叨几句,我爸满肚子的怒气全都撒到我姐身上。他说他给我姐买了房子就不让她多管闲事,让她带着我赶紧离开。
“什么,”我妈怒吼,转头目眦欲裂地看着我姐,“什么房子,他给你买什么房子?”
情急之下,我姐迫不得已把实情全说出。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姐姐早就知道父亲出轨的事情,我现在生活的那套房子就是父亲为了堵住我姐的嘴而给她买下的。怪不得我姐姐每次对父亲的态度都是那样的恶劣又鄙夷。
“好啊,你们都知道,你们都把这件事瞒着我。我算是看清楚了,你们姓须的才是一家子人,就我是个外人,你们全部沆瀣一气!”
“妈!”我姐抓着她的手,急忙喊道。
“妈什么妈,你还认我这个妈吗?我看你眼里跟你那个畜牲爹才最亲!”我妈毫不顾忌地推开我姐,厌恶地扫视着我们,最后把目光聚焦在她曾爱的丈夫身上,“找他去吧,一会儿我收拾东西走,省着碍你们一家人的眼!”
“妈!你听我跟你解释!”我姐被我妈那样无情地一推,三十好几的人了,当场就要哭了出来,她重新握住女人的手,哽咽道,“没有告诉你是我的问题,我承认是我自私,是我胆小又没骨气。当时你抓我和弟弟的学习都很严,但在弟弟考上高中后,你明显更在意弟弟的学习。我发现爸爸出轨后,我想过告诉你,但没告诉你不仅仅是因为爸给开的条件,是我在权衡利弊之后自己的选择。因为小山当时就有抑郁,我把这件事说出来的话,你一定会跟我爸吵架,小山受不了的,轻点儿说他的抑郁情绪会加重,重的话他就死了。我不想你总是把目光聚在我的身上,我想自由,所以我答应了爸的条件,选择把这件事瞒下去。”
她说完后满屋子的安静,我看见姐姐缓慢地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全是愧疚。我知道她一定觉得我的病情加重成现在这样子肯定少不了她的原因,可听她这样说后,我也没有去怪她。如果当时她将事实摆出,我的父母一定会大吵特吵,说不定我还真的会因为他们情绪的偏激而受不了,进而一了百了。那样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我一辈子也见不到廖国歆。
我妈听完她的长篇大论,摇头否定:“我才不跟畜牲吵,你要当时告诉我,我直接杀了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对他这样好,他敢背着我去偷人,他竟敢背着我去和别的女人生孩子!他是没见过我给他生的两个孩子吗?!”
母亲的嗓音很大,我们三人没人敢说话。
她应该是越想越觉得委屈,最后坐回沙发上哭了一阵。我在不远处看着她,经过内心多次纠结后,想要迈开脚步去她身边安慰一下。
当我刚走到姐姐身后时,她低着的头颅突然抬了起来,拍着沙发,对仍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的父亲大声吼叫:“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我给吓得一激灵,瞬间止步在姐姐身后。
她泪流满面,赤红眼里全是怒火,我看猛然摇摇晃晃站起身,推开我与姐姐,跑到厨房里没几秒后就捎出一把菜刀,锋利的刀刃对着面露惊恐的男人,扬言就是要剁他:“我今天不在这儿砍死你,我逄醒春都对不起自己!”
“疯了啊你!”看着被我和姐姐拦住的母亲,父亲面上惊恐未消,反倒持续骤增,“当着孩子的面儿你干什么呢你,你真是有病!”
“我看你才是有病!”母亲举在刀,哭着对他骂骂咧咧,“谁家精神正常的人去做出轨这档子事儿,只有神经病才这样做,我看你就是有那个神经病,须永年你真就是神经病!”
我抓着母亲的手不自觉地开始消力。
庆幸的是,被姐姐夺走菜刀的那一刻,母亲再也受不了心中铺天盖地的委屈,坐回沙发上开始呜呜大哭。她口齿不清地说着我们姓须的一家子都是神经病:“我这辈子也是倒霉,跟着一个大的神经病生下一个小的神经病!”
她这样说完后,我感觉心都碎了。好不容易选择鼓起勇气靠近她,一朝又因她的话想到了几年前的事情,没想到她竟然还这样想我。
在所有人注意下,我偷偷转身离开了。
可我前脚还没有上车,就听见身后有阵急促的脚步声,我还没回头,她就抓住我的手。
“小山,妈妈还在气头上,她说的话你千万别在意。”姐姐努力去观察我的情绪,她的脸色明明比来之前难看许多,却还要关心我。
不知怎的,她要不提,我也不会去再想这件事,现在反倒是满脑子都是妈妈的话。我越想越觉得委屈,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流出:“姐姐,我、我不是神经病,我不是神经病……”
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一遍遍地安慰着我:“不是,我们小山才不是神经病呢。”
渐渐地,随着她轻声地安抚,我起伏的情绪也慢慢平息。她说她不能丢下母亲不管,而我也不易与他们待在一起,于是提议让我暂时先坐地铁离开,她需要留在这里处理事情。
我不是个孩子,坐地铁回家很容易。
不过等我到家后,天已经黑了。我抱着抱枕坐在熟悉的沙发里面,听着两只小猫的呼噜声,颓靡的情绪这才有所舒缓。本来头一歪就要昏昏欲睡过去,没想到门竟然开了,不是想象中的须望海,而是从即墨回来的廖国歆。
廖国歆回家了。
他说一定要在十五前赶回来与我团圆。
看到他回家,我萎靡不振的模样本该烟消云散,但一想到家里的糟事,我便笑不出来。
我的情绪是写在脸上的,他一眼望穿,便急忙替代墨墨坐在我身边,十分关切地问我。
家丑不可外扬,但廖国歆不是外人,他对我来说是家庭的一份子,我没对他隐瞒,坦白把今天家里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不过我妈说我们一家是神经病的事情,我省略了。
“叔叔太糊涂了,”廖国歆痛心道,“怎么能因为这种理由去干这样的事情,何况你和姐姐的优秀都被旁人看在眼里,他瞎了眼。”
我摇摇头,想撇开这件事不再去谈,转了话题问道他这一趟回家如何:“不说我这边的糟心事儿了,我想姐姐会处理好的。你呢,你父母对我们两个的看法,是不是挺不好的?”
“不会,”廖国歆喜笑颜开,“我回家就把这件事情和他们重说一遍,不管他们是真情还是假意,我爸随我的便了,我妈也不会再管。”
他看着我的眼:“所以我们可以安心在一起了,我这边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们。”
我回看着他清澈如泉的眼睛,点头。至于我这边,从我因双相而闹自杀最严重的那年开始,我的母亲就不再插手我的感情。现在,她和父亲闹得不可开交,怕是也管不了我。
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几日后须望海来天虹看我,她的话验证了我的想法。她说,母亲已经与父亲分开居住,母亲住的地方还是我们小时候生活的家,父亲在外有一套房子,他则是搬去了那里过着。他们两人的婚是一定要离的,这是母亲强烈的要求,她不想和一个不忠之人再有一丁半点儿关联,而父亲也同意离婚。
最后,姐姐告诉我,母亲的原话就是我和姐姐也已经老大不小了,结不结婚她都不会再管,只要到时候别忘记给她养老送终就可以。
我心无波澜地把这些话放在心中。
此后一天复一天,新年就这样过去,人们又开始为了生活忙碌起来,学生们也陆陆续续返回学校。廖国歆所处的大学和往年差不多时间开学,我为他整理好衣裳,送他去返校。
每日有计划的日子过得说快也快,转眼来到三月中旬,我又前往医院复查,意外的是与医生见面的第一眼,他说我气色好多了。我摸了摸脸,想来过了个年大概也被养出膘来,难得腼腆地笑笑,把最近的饮食状况说了出来。
之后结合其他的检查报告,他说我最近果然状态不错,甚至调侃我是吃了真的灵药。
那我可真的要把功劳归到廖国歆的身上。
回去后已是下午,廖国歆正在家里为墨墨和晴天换猫砂,见我回家便把水果端到桌上。
“怎么样?”他关心地问道。
我吃了一个草莓:“他说我一定是偷偷地吃了灵丹妙药,所以才看起来和常人一样。”
廖国歆忍俊不禁:“以后一定会好的。”
我很相信他的这句话:“嗯,会好的。”
下午廖国歆没课,便没有去学校,又因为今天的温度不错,他想带着我去小麦岛看看日落,所以晚饭我们吃得也就稍微早些。
六点左右,我与廖国歆整装出发来到附近熟悉的麦岛之上。此时天空没有一朵云彩,晚霞染红了大半边的天际,太阳的余光全都散尽在微波粼粼的水上。天与水与城市,协调成一副镶着黯淡光芒的油画,放眼望去漂亮极了。
今日春分,赶着比冬季稍微暖和些,小麦岛上散步的人还挺多。我和廖国歆找了一处平坦的地面坐下,一起朝着油纸似的海面坐下。
“夏天这里会热闹得多,”我看着裹着棉衣的人群,“现在来这里还是有点儿冷的。”
“很冷吗?”他转头,作势要脱外衣。
“不是我冷,”我笑道,“我是说相比较夏天来说,现在是不能长时间坐在这儿的。”
他失笑:“原来是这样。”
他笑我也跟着笑,还不忘记扭头去看那怎么也看不够的笑颜。他就像是春天的寒冷中存在着的那抹温暖的阳光,笑起来时仿若水上的万千灼灼金光都是从他眸中闪耀而出。我始终觉得他的眼睛是携带着我奔往自由的鹏鸟,是独属于我生命里最具有生命力的春天。
“怎么这样看我?”他倒好意思说,明明他也在一直看着我,还是我不好意思移开的。
“当时在医院前你见到我,我那时把自己包得可严实了,你是不是看眼认出我来的?”
“嗯,”他承认,“你的眼睛很特别。”
“但也不只是眼睛吧。”
廖国歆没有否认我的这一句话:“嗯,想念很久的人,重逢后见到的第一眼就会认得出来。即便眼睛看不见,心也能够感受得到。”
我没有反驳,相反,很是赞同他的话。
一阵铃声混入海边悠扬的歌声里,我看见廖国歆接起电话,听内容大概是在聊明天工作的事情。等他放下手机,不用我问,他就告诉我是明天去替另一位老师上课的事情。对我来说,对我们现在所处的美好时光来说不重要。
我没说话,心里只在哼唱他的铃声。从前觉得我对廖国歆的感情确实如这歌词一样,爱比不爱可悲,但现在不这么觉得了。我愉悦地哼唱下去,嘴里停在最后一句,然后转头去问廖国歆:“你有没有特别伤心地哭过一次?”
毫不犹豫地,廖国歆点点头:“有过。”
我觉得可惊奇:“方便告诉我吗?”
“当然,”他说,“戒烟的某一天,觉得实在是扛不住了,又太想你,就哭哑了嗓子。”
他把当时我拉黑他后,他给我发的消息找给我看。我看着上面满屏的红叹号,心止不住地惊颤,慢慢划着他给我发的几条消息:
——
2021/7/17
如果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去改
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你明明不舍得的
须见山
2022/8/13
你会继续考研,留在南京的对吗?
2023/4/17
我考去南京了
2024/4/23
我太难受了
须见山
为什么不回我
2024/8/24
须见山,我要爱别人了
2024/11/13
我好像不是那么爱他,他好像也不是特别喜欢我。别问我为什么,我看得出来。
你那样地爱过我,我当然感受得出来
2025/1/29
新年快乐
2025/1/30
须见山,你真狠心
我不会再找你了。
——
看他给我发的信息,这是一种难熬难忍的痛苦,那一条条带着红叹号的消息明明已经到头了,我也再没力气翻动了。我累极了,主动朝他身边挪去,靠近后缓缓歪在他的肩膀上。
我怏怏不乐地道歉:“廖国歆,我为我的懦弱向你说一声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没关系,”他侧头亲亲我的发顶,“如果真觉得对不起,那我们暑假去旅游吧。”
“去哪里?”我闷声道,“我感觉青岛就挺不错的。”
他不以为然:“其实这里不太适合旅游,这里适合定居。”
“旅游也不错啊……那我们去哪里?”
“嗯……到时候再说,先预订一下。”
我吸了吸鼻子,来回蹭蹭他的肩膀,表示自己同意了。
起风了,海面泛起层层波纹,日落的橘光越来越暗,紫色的云朵从不远处吹来几朵。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风的轻柔,它从我耳边掠过的时候仿佛捎着一长串的铃铛,叮铃啷当的,又像溪水。在我凝神时,我也未曾忘记过廖国歆,他就像是春天一样,是滋养着我一次次活过来的希望甘露。我想在我遇见他之后,即便以后再遇困难,我也应当如泉泉流水,即便是被冬冰封,遇春仍能融化,来年也依旧要泠泠作响。
我告诉他,廖国歆,你就是我的春天。
他却告诉我,我们相爱,便互为春天。
声音没了,风也不见了,小麦岛附近似乎只余下了人群的喧闹和这里安静相依的两人。
我睁开眼,微笑着抬眸看向身边的爱人.
看来是真的春天到了,风儿也便要慢慢停止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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