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飞去折腾的这一趟,让杨微的时差彻底乱了几天,她浑浑噩噩地调整了好几天,明确地知道自己确实是不擅长熬夜的。
本来每年的春假过完,胡丽菁也应该回来了,但是今年比较特殊,她和老胡的真人野战游延长了几天。
“我射到了一个人……”通过视频,胡丽菁蔫头耷脑地说,神情十分沮丧。
杨微比较诧异,“你们不是用彩弹玩具枪吗?那东西打到人,还能把人打伤了?”
镜头对面的人更加垂下头,一脸晦气,“那天我们玩的不是彩弹枪,我们上山去打猎去了,用的折叠弓。”
“哦——”杨微马上想象了一下中箭人的惨状,“那你怎么办?你现在人在医院吗?”
“万幸他伤得不重,但是我还得在医院里陪他几天。”
杨微默默关闭视频,窗外灯火辉煌,零星还有鞭炮声,几点灿烂的星火会从城市的某一处忽然喷射出。
正月十五元宵节,杨金鞍和唐丹青组织了一场家庭聚会,跟去加拿大见老祖宗的性质不同,这是一次放松的好友团聚,没有任何强制性,也没有任何不情愿。气氛热热闹闹的,院子里一派冬景,人工装点得熠熠生辉,交相辉映,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聚会地点定在唐家,杨微是经常来,但是其他人来得不多。很难得今天唐父唐母两个人都休息,他们两个都是工作狂,平时聚少离多,搞得唐沛好像一个孤儿。
萧木槿悄悄跟儿子打了一个眼色,萧谢怯怯点头,拉扯着杨微、袁枚和萧木兰出门,“哎大姑姑、袁阿姨,我听说附近星河广场有花灯展览,咱们去看看吧。”
杨微跟他很熟了,感觉出有点异常,交头接耳几句:“你们搞什么呢?”
萧谢苦着脸悄悄解释,“还不是为了帮你嘛。”
“什么意思?”杨微满脸的问号,匆忙间回头看了一眼,见到餐桌上还剩了些残羹,萧木槿好像从厨房端了一只铁锅上来,远远看了一眼,只能看见飘荡的红油。
唐沛的注意力还停留在门口,和杨微匆忙的回头对视了一眼,他的精神过于放松了,没察觉到不妙的地方。
萧木槿摩拳擦掌,从桌底掏出来一排瓶瓶罐罐,“哎——老唐、姐夫,你们都知道,我天南海北到处去闯,也收集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今天请你们来品评品评,咱们吃吃喝喝,玩赏一下。”
他拧开一只玻璃瓶子,冒出阵血腥气味。唐沛马上堵着鼻子,脸都皱起来了,“这是什么?”
萧木槿戏谑着偷笑,“大侄子,要说背书我不如你,说到这些你就不懂了。来,多喝点,大补的。”
唐丹青启唇,用舌尖抿了一点点,就将杯子放下,“鹿血酒?”
“对对!”萧木槿一推唐沛的杯子,把整整一盅给他灌下肚了,腥得他脸皮皱起,赶集推辞:“萧叔叔,我还是个学生,喝酒不合适,我就不喝了。”
萧木槿眼珠转了两圈,把玻璃瓶子挪开,又提上来一只细长颈的瓶子,“那个不好喝,试试这个,这个不腥了。”
唐沛又被灌了一杯,这回确实不腥,但是极苦,苦得他又忍不住皱起脸皮,“萧叔叔,我还是……”
“我懂我懂,来吃菜!”萧木槿用铜勺在红油火锅里捞了一勺,放进唐沛面前的碟子。
他正苦得发愁,用筷尖夹了几条满是红油的条状物,放在嘴里,最初全是辣油的味道,但是马上,一股腥臊味道就冲破了辣油的封锁,在口腔里弥漫,唐沛差点都吐回碟子里,脸色发青地问:“这又是什么?”
萧木槿含含糊糊地说:“你就当是十全大补汤了。”
唐沛这回警觉拉满,把筷子放下了,脸色糟糕,“到底是什么?”
“就是甲鱼牛鞭锅嘛。”萧木槿反而大大方方说出来了,“我还能害你吗?萧叔叔看你平时学习太辛苦了,所以帮你补一补。”
唐沛平时饮食清淡,而且本来就挑食得很,跟杨微那种生冷不忌的不一样,当然不可能对着这一锅“下三路”大快朵颐,但是萧木槿一直在旁边劝菜,把他的碟子堆得跟小山一样。
“大侄子,你别愣着啊,吃菜啊。”
唐沛蹙着眉,用筷子尖挑来挑起,“这是什么?”
萧木槿瞥了一眼,“那是鸡肾。”
“那这个呢?”
“哦,那是卤牛蛋。”
“……那这个呢?”
“卤猪蛋。”
唐沛彻底沉默下来,越看越觉得眼前煮的是一锅阴谋。
等到杨微几个人看完了花灯回来,已经临近半夜了,就看见唐沛围着一条藏青色长围巾,身上却穿着单薄的毛线衫,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杨微皱着眉走过去,“你在这里干什么?”
结果定睛一看,看见他陷在围巾里的脸浮起两团晕红,跟醉酒一样,吐息炽热,呼吸短促。抬起眼睛,漆黑的眼光里辐射着五光十色的庭院灯彩,醉茫茫看不见焦点凝聚在哪,但是隐隐能看见一股白炽的热力,从瞳孔里迸溅。
不光是眼光,他整个人都在向外散射能量,好像整个轮廓都饱含着一种臌胀感。
杨微越看越心惊,被他吓了一跳,蹲下来扶在他腿上,这下更进一步感受到他的体温,“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
他低下头,眼光垂落,有点懊恼,“我要被你害死了,准确地说,是被你舅舅害死了……”
“我舅舅?他怎么你了?”
他从来没那么笑过,一切外显的表情都是收敛的、隐忍的,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表情有点痴痴傻傻,笑意格外有渲染力。
“他灌了我好多酒……太苦了……”
“啊?”杨微马上被心虚包围了,还升起了一些愧疚,伸手包裹在唐沛脸颊两侧,被他高出正常的体温熨烫到了,“那你为什么不拒绝呢?你躲着他呀。”
唐沛也伸手,覆盖在她手背上方,手心和手背双重的热量,夹击着中间杨微的手掌。他又嘿嘿地笑了几声,眼光里透露出两分委屈,眨巴着眼睛,语气蛮像撒娇的,“我躲不过他,你舅舅太狡猾了,跟你一样,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像个猎物,等着你们来围猎?”
杨微越听越奇怪,皱起了眉心,“你在说什么啊?谁把你当猎物了?谁要围猎你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逐渐靠近,唐沛也没有往后闪躲,大方地垂下头,眼光和她关切的视线胶着在一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在逗我,你在调侃、在挑逗,你把一切都当成一个游戏,对不对?”
杨微忽然放开手。这个问题就像一块刚刚出炉的烫手山芋,一下子被抛到她的手上,让她瞬间乱了阵脚,在原地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要想知道我们中间这团乱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实践看看。”杨微很冷静地俯低身体,擒住他两片嘴唇,好像舔舐到两片滚烫的春笋,还能尝到刚刚红油火锅的味道,又辣又烫。
但是杨微几乎在瞬间就后悔了。
解决一个复杂的问题,绝对不应该是用提出更多问题的方式,就像不应该用反问去回答问题,那样只能加深原先问题的复杂程度。
但是,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她一旦松开嘴唇,就必须给出一个结论,但是她现在给不出来。杨微只有一种选择了,就是不要松开嘴唇。
她抓住对方的腰身,小臂伸进羊毛衫内,紧紧箍住细瘦的腰身,自己偷偷用鼻息吸了一口气,然后做好准备,开始一场漫长没有结局的深吻。反正我不结束判决,我就不用听宣判。
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唐沛先扛不住了,他把杨微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然后落荒而逃。
这天夜里杨微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两个邻居,住在大厦高层,一个人绝望得想开窗跳下去;另一个人在同楼层隔壁房间,他很想开窗救人,但是他很害怕窗户之外的世界,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邻居跌落下去,坠落进无尽的深渊。
这个悲伤的梦让她清晨早早就醒了,一出房间,看见睡在客厅里的萧谢已经悄声起床了,而且收拾好了自己,准备出门的模样。
少年看见她先是慌乱了一下,低低的声音解释:“我要跟我爸爸出个摊,下午回来。”
杨微忽然问他:“我能一起去吗?”
他一愣,“应该……行吧,反正你不怕被抓的话,我们就一起去呗。”
结果出了门,在龙庭御景园门口,碰见了大包小卷的萧木槿,还有唐沛。
杨微一时傻眼,原本想扔掉脑子出来浪一天,结果撞到了枪口上。
唐沛根本没看她,帮萧木槿背着一卷巨大的帆布卷,静悄悄跟在他身后,单纯帮忙的样子。杨微先忍不住了,“舅舅,你……有我们两个不就行了吗?这种小偷小摸……我的意思是,营营苟且的营生,让人家小少爷来干多不好。”
唐沛脸上还是带着微笑,眼光瞥了她一眼,“我就是好奇,想来看看,近距离了解一下把你养大的家族是什么样?”
表面听起来,这些话没有什么,只有经历过昨夜那个乌龙的杨微,才能听出来话里隐藏的戏谑。她眨眨眼睛,无辜地看着唐沛。他也眨眨眼睛,审判的眼光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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