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心中咯噔一声,今日他果然是为了此事来的,但面上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师爷说得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袁师爷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王老爷,咱们都是明白人,在这里装糊涂有什么意思呢?现在你手下的那几个人还在济阳城的牢房中关着呢,难道还要我把他们拉出来和你对峙吗?”
王瑞知道他已经了解了一切,但如果承认了今天去郑家的那些人是他派去的,就表明了他自作主张背着梁志想要将郑氏带走。梁志最讨厌手下的人自作主张,因此即便双方都心知肚明,他也不能承认。
当下还是继续装傻道,“王某愚钝,实在是不知道师爷说得是什么意思。”
袁师爷脸上的笑意渐收,他没想到,一向在自己面前如同狗一样的王瑞竟然会反驳他的话,心中有些不快。
但他今天过来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时间和王瑞在继续废话,“王老爷既然说不知道,那便当你不知道吧。但是既然那郑氏还活着,城主的意思是,要斩草除根,不能给周亭山有任何可乘之机。”
王瑞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恳求道,“师爷,那郑氏已经年纪大了,且还是个糊涂的,料想她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师爷要不要行个善心,放她一马?”
“怎么?现在知道可怜了?”袁师爷眼中泛起一抹冷笑,“别忘了,王老爷,郑氏的儿子狗儿可还是你亲自杀的呢?你现在可怜郑氏一个寡母,有没有想过,她能有今日,全都是拜你所赐呢?”
这些话,如同利剑一般深深插进了王瑞的心中,他脸上再无一丝血色,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整个身体像是没有支撑的力量一般,摇摇欲坠。
是啊,纵然他做的再多,也改变不了,当初是他杀了狗儿的事实。
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袁师爷心中才算舒坦了一点,他心中长出了一口气,“记住了,城主说了,明天早饭之前,他要听到郑氏的死讯。”
他弯下腰,凑近王瑞的耳边,声音像一条毒蛇一样,“否则,城主大人说,他不介意替你出手,只是到时候,恐怕死的就不是郑氏一个了。”
他用力在王瑞肩膀上拍了拍,看着他失魂落魄地脸,心中才算有点满意,双手背后,袁师爷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王瑞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般,身子轰然倒地,跪在地上,门外守候的小厮慌忙跑进去,“老爷!”
袁师爷心情舒畅,哼着小曲,离开了王家。
王瑞在小厮地搀扶下用力地站起身,小厮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看他这副脸色惨白的样子,试探地问道,“老爷,您怎么样?要不要唤府医过来跟您看看?”
王瑞无力地摆了摆手,“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小厮担忧地看着他,但到底还是听从了他的命令,慢慢地退出去了,走到门边,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屋内,烛火摇摇晃晃,王瑞看着那灯芯,只觉得好像看到了一条红色的巨蟒,要将他吞噬殆尽。
思绪慢慢游荡,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他还是济阳城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商户,手下管着十几号人,靠着在蜀地和济阳城两地之间倒卖丝织赚些小钱。
那时他和芷柔也才刚刚成婚,芷柔温柔娴雅,王瑞很喜欢她,两人那时也过了一段浓情蜜意的日子。除了家中没那么有钱,一切都是最好的。
直到后来的一场宴会,他认识了梁志。
梁志那时是刚被调任过来的城主,城里都说他是宰相的人,权力很大,这些跟王瑞却没什么关系了。他一个小门小户,哪里会跟梁志扯上关系呢?
梁志刚到任后没几天,便办了一场宴会,邀请城中大大小小的商户参加,说是要认识一下各位老板,那时王瑞坐在宴会的最外层,连梁志的脸都看不到,他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能和这个新上任的城主攀上关系。
没想到,宴会举行到中间的时候,梁志被人带着,走到了王瑞身边,一个城中的大商户向梁志介绍,“这是我们城中卖丝织的王老板,他手下有十几个兄弟,不多,但他手底下的货物,从来没出过一次事。”
梁志“哦?”了一声,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次兴趣,“无论是走水路还是走官道,总能碰上一两个打家劫舍的匪盗,王老板莫非有什么诀窍,还是说拜了哪路神仙,才会一次匪盗都没遇上。”
王瑞当时喝了点酒,听到这话嘿嘿一笑,他哪里有什么有什么诀窍,不过是卖的东西不值钱而已。
那时他的布料都是从蜀地进来的,蜀地产布,东西太多,销量却没有这么多,大量的布料积压在库房中生虫,发霉,却卖不掉。
王瑞便低价从蜀地收购,再拉到济阳城中加价卖出。布料本就不值钱,那些个匪盗见了,觉得抢了这些布,他们还要帮忙处理了,卖得钱还不够兄弟们喝酒吃肉的,便放过他了。
王瑞解释,“并不是我有什么诀窍,而是我运的东西便宜,不值得那些匪盗大侠出手罢了。”
梁志看着他若有所思,“如此说来,王老板这还是误打误撞了啊。”
王瑞笑着应和,“是啊是啊。”
那天之后,王瑞便没再见过梁志了,他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宴会而已。没想到在一次运送货物结束之后,梁志身边的袁师爷上门,说城主召见。
王瑞心中忐忑,到了才知道,梁志竟然想用他的路子运送些东西。王瑞试探地问,“敢问城主,要送的是些什么东西呢?”
梁志哈哈大笑,“王老爷尽管放心,本官乃朝廷命官,送的自然是御赐的好东西,总不会坑害了你。其它的商户的路子总是难免被匪盗盯上,本官不放心。再者说了,本官也并非要你白白帮忙,等东西平安运送之后,本官保你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多么让人心生向往的一个词。他一辈子汲汲营营,为得不就是这个吗?有了钱,他就可以买更大的房子,雇更多得丫鬟小厮,让母亲和芷柔身边有更多的人服侍,芷柔也不必每日操劳,想着怎么为家中省钱了。
王瑞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下来。
梁志见他同意了,还让他保密,对外不可说他现在在为自己送货,“我的东西都是御赐之物,传出去被有心人听到了,恐怕就不安全了。”
王瑞自然点头。他不是没有过怀疑的,但正如梁志所说,他一个朝廷命官,难道还会坑害他吗?
后来王瑞才知道,他简直是大错特错。
那时芷柔已经怀了孕,梁志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给了王瑞一笔很丰盛的报酬,让他一夜之间成了济阳城的首富。
那时他推辞着不肯要,梁志却劝说他收下,“王老爷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这些是你应得的。且这些银子看起来多,但比起你替我运送的那些货物,简直算不得什么。王老爷还是收下吧,我以后还要用你的路子呢,你这样推却,我可不敢再麻烦你了啊!”
王瑞便笑着收下了。
原本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有了孩子,有了钱一家人生活的幸福美满,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却没想到这些宁静,便如那水中月一般不切实际,在一次狗儿的到来后,顷刻间被打的粉碎。
在一次运送货物结束后,狗儿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说有事情告诉他,等他把人都屏退了,才见狗儿面上有些凝重,问他知不知道箱子中运送的东西是什么?
他当时一愣,他为梁志运送东西的事情没有告诉手下的人,所以他不明白狗儿怎么会突然跟他说这些,便开玩笑道,“怎么?你知道是什么?”
谁知狗儿一脸正色地点了头,说,“我看到了。所以才来问问老爷,你知道咱们现在的箱子中装得都是银子吗?”
“银子?怎么会是银子?”王瑞不可置信,每次东西到了,他都是直接命人直接把东西抬到城主的府邸了,王瑞没胆子偷看梁志运送的是什么,他怀疑过很多,却怎么都没想到梁志竟然会用他的路子来送银子。
他一个城主,哪里来得这么多银子?
王瑞面色凝重,“你会不会看错了?”
狗儿义正言辞道,“没有,我看得很清楚。当时兄弟们吃饭去了,只留我一个人看着箱子,没想到有个箱子没封好,东西掉了出来,我当时有点心慌,便想着赶紧把箱子封起来,没想到却看到了很多银子。我又把箱子打开,见箱子中放着的都是银子。”
银子太沉,为了避免引人注目,银子只放了半箱,但是饶是这样,还是比以往运送的布料都沉了不少。但是狗儿他们都相信王瑞,以为老爷运送了一些其它的东西,没有告诉他们呢。
王瑞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便强撑住心神,让狗儿先回去。
狗儿见他脸色不好,还叮嘱他,“老爷,虽然我不知道你这趟是为谁送东西,但是这件事情有些大,你要是拿不准,便报官好了,千万要万事小心。”
看着狗儿干净纯洁的双眼,王瑞勉强笑了笑,让他别担心,还要塞给他一锭银子,要他回去后给郑氏买点好吃的。
狗儿却推辞着没要,“老爷已经给了我很多了,我娘说了,做人要知恩图报,不能这么不识好歹。老爷是我们郑家的大恩人,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了。”狗儿把银子塞回到王瑞的手心里,便飞快地跑出去了。
送走了狗儿,王瑞气势汹汹地跑到城主府,见到梁志便质问他,问他哪来的这么多的银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犯法?你走了我的路子,还把我们一家拖下了水!”
梁志淡淡笑道,“王老板这么着急做什么?你想要的一切不是已经拿到了吗?我许诺的荣华富贵已经给你了,至于我送的东西,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没有关系?”王瑞喘着气,一双眼睛血红,死死地瞪着梁志,“你用了我的路子,我就成了你的帮凶,若是之后官府的算起账来,我也跑不掉!”
“够了!”不知道哪几个字触动了梁志,他脸色阴沉下来,“不管你知不知道,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纠结也没什么意义。王老爷要是有功夫,不如考虑考虑怎么把事情解决了。我问你,你是如何知道我那箱子中放的是银子的?是不是你手底下的人说了什么?”
王瑞头皮一紧,官府的不好惹,但梁志他也惹不起,要是说出了狗儿的名字,梁志为求自保,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王瑞偏过头,避开他审视的目光,装傻道,“没有别人告诉我,我自己发现的。”
“呵呵。”梁志转着手指上的扳指,语气凉森森地,“王老爷,我记得你的妻子现在怀孕了是吧,我劝你还是跟我说实话,要不然,明天你的孩子还能不能出生,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
王瑞气得发抖,他没想到梁志是个这么疯的一个人,胸膛急剧起伏,想到妻子和孩子,片刻后,他才缓缓道,“是我手下的一个孩子。”
“谁?”
王瑞知道自己斗不过梁志,梁志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没有反抗的余地,犹豫了半晌,王瑞还是吐出狗儿的名字。
梁志笑了一声,欣赏着他的狼狈和纠结,“王老爷这么重情重义,那么狗儿的最后一程,便由你来送他走吧!”
“什么?”王瑞惊讶地抬头看他。
梁志脸上浮现一抹残忍的笑,一字一顿道,“我是说,让王老爷亲手来解决掉这个把柄。”
王瑞摇头,“不!不可以!”这怎么可能?一直以来,他都把狗儿当做弟弟看待,现在王瑞才算领略到梁志的可怕之处,他后悔自己刚刚将狗儿的名字告诉他了。
想到那个干净忠心的少年,王瑞试着商量道,“城主,换个方法好不好,你要是害怕狗儿告密,那我就把他送的远远的,保证他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人前,也绝不会将您的秘密泄露出去。他现在还是一个孩子,家中还有一个寡母要赡养,把他杀了,他的老母亲岂不是也活不下去了?大人您发发善心,就高抬贵手吧。”
梁志冷声道,“他老娘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要是觉得不忍心,可以将他老娘一起解决掉。”看着犹豫不决,还想要求饶的王瑞,梁志不耐烦,下了最后通牒,“明天早上,我要听到狗儿的死讯,否则的话,王老爷就给你老婆肚子中的孩子祈福吧。”
他冷冷转身,只留下一脸失魂落魄跌坐在原地的王瑞。
那天晚上,王瑞想了许久,想到张氏肚子中的孩子,想到张氏脸上甜蜜的目光,王瑞狠下了心,还是把狗儿喊了出来。
第二日,狗儿的尸体便出现在护城河中。
想到了狗儿临死之前不可置信的样子,王瑞便觉得一阵痛彻心扉。狗儿的死,这些年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痛苦,在每个夜里都折磨着他。那是他手上第一次染上鲜血,他亲手杀掉了一个如此信任他的孩子。
多年前他杀了狗儿,难道今天,他还要杀了郑氏吗?
一个人不知道坐了多久,月亮高悬,门外的小厮头靠在墙上昏昏欲睡,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小厮惊醒,慌忙坐直身子,“老爷!”
王瑞脸色仍然很白,语气莫名,“你现在去郑家,把萍儿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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