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的新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散着热气的油柏路上形影斑驳,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片和乐。
夏日南站在路边,脸上带着淡笑,他视线随处一瞄,远远地看见一个淡白的身影,夏日南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何素文披散着长发,整个人疯疯颠颠的正拉着位不知名的路人急切的说着什么。淡雅的白裙上混着发黄发黑的污渍,脸上精致的妆容也随着泪痕的落下成了鬼画符,洁白的高跟鞋上也沾了泥点,还微泛着红混着股血腥味,另一只小巧玲珑的更是平踩在地面上,灰扑扑的,还冒着红。她脚腕纤细,像是人轻轻一折,便断了。
“你知道吗?我老公温柔体贴,他很爱我,我儿子也听话懂事,他也很爱我。”何素文紧拽着一个路人的小臂神神叨叨道。
带黑框眼镜轻微发胖的男子不耐烦地点点头:“知道,知道。”
或许是心灵感应,何素文恰巧抬头与夏日南的视线撞了个满怀,她神色激动,整个人雀跃的跳了两下,拉着男人指着夏日南的方向兴奋道:“你看!那我儿子!”说完便松开了男人的小臂,稚鸟归家般的往夏日南的方向冲了过去。
夏日南双眸猛得瞪大,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了起来,惊恐的尖叫声在他耳边炸天,随之而来的是重物落地的声响,“砰”的一声,鲜血流了满地,白裙再也回不到从前的那般模样了,夏日南的喉咙里像卡了把钝刀,让他卡在嘴里的那句“别过来!”再也呼不出口了。
周遭的世界像是开了慢倍速,高高悬挂枝头的太阳直射的阳光刺得夏日南头晕目眩。
他看着围起来的人群,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精致的蛋糕落地,染上尘土,变得瘫软。
夏日南费力的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让一下……让下……那是我妈……拜托让一下……让我进去……进去。”
夏日南语不成调,整个人精神都恍惚了起来。
全是红,成泱泱的一片,全是刺目的红,染得夏日南的双目也红了起来,泪也一下子就涌现了出来。
夏日南双膝一软,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他的呼吸混沌了起来,指尖轻颤的向前伸,却是不敢碰躺在地上的何素文。
她羸弱的像是我轻轻一碰,她便要离我而去。
“有没有人是学医的?”
“有没有人可以救她。”
夏日南有些崩溃的抬头问站在一旁围观的人,他的语调带着哀求,痛苦的神态被记录在了高高举起的手机。
何素文微动的指尖 ,还是让夏日南起身抱住了她,夏日南低垂着头,豆大的泪珠直砸在了何素文嫣红的脸上,泪水混着血,晕染了一片,他将何素文粘在脸上的黑发拨到一旁,伸手在何素文脸上胡乱的擦拭,想要让那满是血污的脸变得洁净起来。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早些回去的……”
“我该早些回去的……”
“你别睡好不好……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我求你了,你撑住好不好……”
夏日南肩头轻颤,他呜咽着,紧拢着何素文。
“妈…我就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
何素文微颤着手,用拇指拂去夏日南脸上的泪,“鞋……不见了……”夏日南握住何素文的手,急忙道:“我再给你买,我再给你买好不好……”
何素文没应话,反倒是唇边勾起了一抹笑,看得夏日南遍体生寒,他无助的回头,大喊道:“打120啊!……有没有人,救救她…救救她吧……”
“求求你们了……救救她吧……救救我们吧……”
夏日南无助的呼喊,周围人声鼎沸,救护车的啼笛划破长空,白色的担架被抬了上去,车门紧紧地关闭着。汽车驶去,只留下了一地的血污,输氧管插在了何素文的鼻子里,夏日南紧握住她冰凉的手,那触感是那样的轻飘飘,让他怎么也抓不牢。
何素文被推进了手术室。至此,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也像清江上的浮萍,自此,没了根。
夏日南失去了前进的动力,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存活于世了,他只知道,他应该活着,然后逃离夏哲良的掌控。
张嘉铭的那份兼职他仍旧干着,他不想半途而废,更重要的是张成的酬金很高,直接解决了他食不裹腹的困难。
“给。”张成将一个信封推向对面的夏日南,犹豫两下,也又缓缓开口:“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闻言,夏日南轻愣一下,随后他抬头唇边勾起一个笑:“挺好的,您呢?”
“我也很好。”张成说完,空气便凝固了起来。他和夏日南并不熟,唯一的交流便是月末的时候,他给夏日南工钱。
张成喝了口咖啡,抬头望着外边,出了神。
本该是今天晚上再给他工钱的,但他下午便要去出差了,还是长差……但也可以找人替他给夏日南……但老板交代让他去看看夏日南,想到这,张成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夏日南疑惑抬头。
张成脸上立马挤了个笑:“没什么。”他抬了抬手腕,象征性地看了眼时间,“这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哦,行。”夏日南立马起身,跟着张成出了咖啡店,正好,他也想走了。
“啊…我书包忘里面了,我进去拿一下,您先走吧。”夏日南说。
张成点点头:“哦,行,那回见。”
夏日南冲他摆摆手:“下次见。”
“下次见”的速度很快,夏日南原路折回去后,索性便坐那算起了账。
红色钞票自指间点点翻过,夏日角薄唇微抿,立马站起了身,他背起书包冲了出去,正好看见了张成的车尾,夏日南骑上停在路边的电动车 ,迅速的跟了上去,他距离张成的车很远,但幸运的是,他每次都能望见他的车尾。就这样夏日跟着张成绕了两条街,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熟悉,夏日南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为什么要绕这么远?
只为付他的工钱吗?
耳边的风呼啸地吹,白色的衬衣迎风而满。夏日南单脚支地看着与自己相距三百米的男人,他感受到了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是羞的。
前面,张成一脸讨好地冲着夏哲良说着什么,活像是在邀功。
夏日南紧盯着前面那幅刺目的景象,他的血液像是倒流了起来。
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什么缘分,什么运气,这些都是骗人的,他一个选择题都从来蒙不对的人,怎么可能就在最困难的时候天降一位贵人,横发一笔救命钱呢?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人在暗中操作啊!
“夏总?”张成疑惑道,他顺着夏哲良的视线望去,正好看见了站在路边的夏日南,他张了张嘴,却哑了言,张成感到自己背后的冷汗齐刷刷的往下冒。他自觉气氛不对,自己捅了娄子,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他看着向他们走来的夏日南,吓得汗毛都要根根竖立了起来。
“小少爷……”
“张叔!”夏日南急忙打断张成的话,他嘴角扯过一丝儿苦笑,这声“少爷”他是当真受不起。
夏日南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张成:“您多给了……”
张成立马看问一旁的夏哲良,他视线左右扫动,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拿着。”夏日南控制不住的声量轻微向上提,在这样的气氛里,他整个人仿佛要自燃一样。
夏哲良轻瞄了眼张成,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拿着吧。”
听见这话,张成才接过夏日南手中的钱。
夏日微垂着头,双手无力地摆放在身侧,他仰了满身的斗志,突然就熄了火,他有些自嘲的想: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呢?他已经努力的在生存了,可暮然回首,层层密雾,他所有的每一步,其实都是踏在别人的足迹上,而那个别人,偏偏是他最想摆脱的人。
夏哲良说得对,没有他,他夏日南算个什么东西呢?
烈日烘烤大地,四处无风,夏日南只身站着,他指尖微蜷,冲前面冷汗直下的张成鞠了一躬,“张先生,很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我自知才疏博浅,难以盛任您给的这份工作,您还是另寻高人吧。”
张成立马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一旁的夏哲良。
“你想好了吗?”夏哲良冲着夏日南说。
夏日南没看夏哲良,他对着左右为难的张成道了句谢:“再次感谢能与您相遇,我希望,下次见面我们还能坐下来喝杯茶。”
“行了!”夏哲良轻皱了下眉,他听懂了夏日南话里有点他的意思。
他对他这个执拗的儿子向来没办法,“我希望你不会为你今天的决定而后悔。”
他话音刚落就见夏日南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了。
夏日南一回到他和何素文的那个共同的小屋便算起了账。
他一个高三的学生,该对哪找工作呢?
夏日南有些疲倦地躺在床上,他用被子将自己裹住,幸好,他现在没有房租压力,学费也刚交了,工资又下来了,还有些存款,怎么着也够他撑一段时间的了。
然后……就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思绪逐渐混乱,没过一会儿,夏日南便昏睡了过去。
夏日南的高三特别的忙,他没有再找日常的工作了,将全身心的投放进了学习里,每天教室,超市,厕所三点一线,他失了经济来源,但值得庆幸的是,学习是他最大的投资,竞赛的奖金、学校的奖金,他一个也没落,照单全收。平时除了吃饭,他也不买别的什么东西,不知不觉的,夏日南的手机竟还存了不少的钱。最起码,够他自己整个高三不愁吃喝了
“南哥,南哥。”
热切地呼喊让夏日南短暂的从题海里抽离了出来。他习惯性地按上笔,温声道:“怎么了?”
“你报的哪个学校啊?”
夏日南轻吐了一个名字,“交大。”
秋文相一脸诧异:“军校啊!南哥你以后要当警察啊?!”
头顶的风扇“呜呀呀”地转着,恬噪的夏鸣成片叫,热意一阵阵的随清风袭来,夏日南轻抿了下唇,闷闷地“嗯”了声。随后他又补充道“你呢?”
秋文相立马展露了笑颜,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瞎!咱老班,老说我要上天,要上天的,我决定真上一个天给他看看,所以就报的航空学校。”
“那挺好的啊!你不挺喜欢飞机模型的嘛,那我就提前祝贺未来的机长先生工作顺利,一路平安吧!”
秋文相学着夏日南的样子向前拱了拱手,满脸笑意道:“那我也提前祝贺未来的警官大人幸福安康吧,再谢谢你冲在前线惩恶扬善,保护我这种小平民的命哈。”
“言重了,言重了。”夏日南立马假模作势地把秋文相的手推了回去。
两人玩笑的这样几句话的功夫立马就被班主任张永亮发现了。
他“砰”的一下把玻璃杯重重地放在讲台上,扯着噪门大喊道:“秋文相!你又在干呢!拉着人家夏日南说小话!学好了是吧!我看你是又想上天了!”
台低下,夏日南和秋文相低着头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张永亮:“……”
这是他带过最难带的一届学生!
高考一出考场夏日南就直往工地的方向走,夏日骄阳烘烤得大地都冒了汗,**的大地上,泛黄的土堆里插着一条条直楞楞的铜棍,远远望去便感受到了那赤红的条棍上散发出来的热气。
夏日南看着只打了一个地基的工地,推开了贴着招聘二字的铁衣门,一股凉气袭卷而来,夏日南不自在地揽了揽黑色书包带,冲着嘴里叼根烟斜躺在摇椅里的男人说了句:“叔,你这还招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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