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人模样生得极好,浑身有股富贵人家熏染出来的贵气,不说话的时候淡漠疏离,可一旦笑起来,身上透出少年人的青春恣意,像夏季里最炙热的风,吹得人全身发烫。
方梦觉缓过神,把心底那些莫名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家可能是往这个方向。
和他也没什么话要说。
她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许惟清往前跨了一大步和她并排。
“同桌。”他吊儿郎当地叫她:“你说话可真别扭。”
方梦觉没出声,等着他的下文。
他最好是说个像样的理由出来,不然别怪她不顾同学情。
“人长了嘴巴是用来表达的。”许惟清跟着她的步伐频率:“有的事情呢,要说清楚。”
方梦觉沉默了两秒:“你能不能说重点?”
跟上来只是为了和她讲道理?
许惟清轻笑一声:“如果有人邀请你吃饭,你不想去的话就拒绝,可是你想去的话,你应该说——”
他突然停下,方梦觉隐隐猜到他会说什么。
她也不急,顺着问:“说什么?”
“你应该说。”许惟清换了方向倒退着走路,比她快了半步,刚好能把她的神情全部收入眼底:“好啊,我们去吃什么?”
方梦觉受教似的点点头,主动开口:“那你再问一遍。”
刺猬这么快就服软?
许惟清还是依着她的意思开口:“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方梦觉偏不按照顺序来说,她对上少年的视线,带着几分得逞:“我要吃馄饨。”
-
市图书馆这边属于老城区,住房比较低矮,但烟火气很浓,街边有很多有特色的餐馆。
两人在一家馄饨店停下,店铺打着很小的一个招牌,白底红字写着“王婆馄饨”。
或许是日子特殊,店里并没有客人,老板娘坐在一角织毛线,桌上有个收音机正在放广播,看到有人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
“两位需要什么?”
“两碗鲜肉馄饨。”许惟清开口。
老板娘身材瘦小,说话很有力量:“有什么忌口吗?”
“我没有,”许惟清看向方梦觉:“你呢?”
方梦觉:“我不要葱和香菜。”
老板娘朝着厨房走去,她走路颠簸,一轻一重的,左脚很僵硬。店里又没有帮手,来来回回很不方便。
许惟清补充道:“阿姨,煮好就叫我,我来端。”
老板娘笑笑:“好嘞。”
方梦觉挑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下,许惟清自然地坐在她旁边,两人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电台里主播的声音在空气里窜动。
很快老板娘对着窗口大声喊:“小伙子,你们的馄饨好了。”
许惟清站起身,方梦觉也准备起身,肩膀被他按住,又坐了回去。
方梦觉不解地看向他,许惟清挑眉:“和男生出来吃饭,哪有让女生动手的道理,在这等着。”
少年本就高,他还站着,方梦觉仰着头,也没扭捏,道了声谢。
许惟清把馄饨全端上来后并没有坐下,转身又要走,方梦觉拉住他衣角:“你去哪?”
许惟清盯着被她扯紧的衣角,笑了声:“去接杯水。”
方梦觉收回手,讪讪地开口:“哦。”
她也不是想和他一起怎样,只是觉得既然端上来了,就要趁热吃。
这家店的老边娘很大方,馄饨个头大皮薄馅多,骨汤纯正还撒了些虾仁紫菜,味蕾细胞被唤醒,方梦觉也没等许惟清,直接开吃。
许惟清这趟去得有点久,方梦觉吞下好几个馄饨后他才走过来,手里又端着只碗,她刚想说谁喝水用碗喝,被他打断。
“喏,”许惟清把手中的碗放下,推到她的面前:“元宵节快乐。”
瓷碗里滚着几颗圆润白嫩的汤圆,翻着氤氲水汽,清甜的味道弥漫开来,方梦觉愣住。
看她没说话,许惟清半猜半估地开口:“你不是说今天元宵节要吃这玩意吗?”
她还是沉默。
许惟清迟疑了下,假装要收回来:“你不吃我吃。”
手快要碰到碗的时候,方梦觉有了反应,她推开许惟清的手,还把碗移到最里侧,离许惟清最远的位置:“谁说我不吃了,太烫了我先晾晾。”
她一副防贼的模样,许惟清觉得好笑,话里带上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行,我不和你抢。”
方梦觉吃完馄饨的时候,许惟清早就在一旁歇息了,也没催她,百般无聊地在玩手机。她舀了舀碗里的汤圆,问:“你怎么只要一份,你不吃么?”
许惟清放下手机,懒洋洋地开口:“我不爱吃甜食。”
可是过节就该吃啊,方梦觉拿着勺子戳了几下圆滚滚的白球,犹豫了一下又开口:“你知道吗,珍惜粮食是传统美德。”
许惟清眉梢往上挑,像是在问她想说什么。
方梦觉一脸真诚:“我吃不完这么多。”
许惟清:“总共才六颗。”
意思是这才多少,再怎么撑也不差这些。
方梦觉摇摇头:“不行的,我吃不完。”
她的瞳孔颜色很浅,水泱泱的,倔强又执拗,莫名地有还种受了委屈的感觉。
许惟清移开视线,算了算了,他认栽。
他从旁边的消毒柜里重新拿了碗和勺子,问她:“你能吃多少?”
“三颗,”方梦觉说:“每人三颗。”
许惟清舀汤圆的手顿住,刚开始是真以为她吃不下,现在她这么一说,很难不怀疑她是故意的,故意想让两人一起吃。
还真是只别扭的刺猬,想一起吃直接说不就好了,绕绕扭扭的。
方梦觉推他的手催促:“快点快点,等下凉了不好吃了。”
许惟清无奈:“知道了知道了。”
汤圆被搁置了一会,此时的温度刚刚好,一口咬下去有芝麻流馅溢出,甜滋滋的,方梦觉满足地眯起眼,嘴边梨涡若隐若现。
许惟清刚好看到她的神情,好奇问:“这么好吃啊。”
许是吃了甜食心情很好,方梦觉捣蒜似地点头。
许惟清故意逗她:“那把我的也吃了?”
方梦觉立马装出一副冷脸,口是心非:“也就那样吧,我吃不下。”
许惟清:“......”
刺猬还挺会变脸的。
-
两人结完账并排走出店面,街边的霓虹炫彩,方梦觉轻撞了下许惟清的手肘:“你想要现金还是微信?”
方梦觉不喜欢欠人东西,是他结的账,还是把自己那份钱还给他的好。
许少爷出去吃饭,向来都是默认买单的那位,自是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什么?”
方梦觉:“吃饭的钱,我不能占你便宜,你想转账还是现金。”
心里还是想转账的,因为她没带现金,只有手机里有钱。
许惟清觉得一阵好笑,邀请她吃饭,她还主动提出AA,到底是谁占了便宜啊。
本想说不用给,余光瞟到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许惟清突然换了个想法:“微信吧。”
方梦觉点点头,正和她意:“你把收款码调出来。”
“急什么,”许惟清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方梦觉刚要扫的时候,他突然抬高手机,举过方梦觉的头顶,悠悠地开口:“你确定要给?”
什么给不给的,就十几块钱的事,被他说得神妙莫测起来,方梦觉不想跟他瞎扯,伸手去拉他的衣袖:“你快点。”
许惟清笑了笑没说话,顺着她的力道放下手。生怕他又搞什么花样,方梦觉看都没看二维码,直接扫了上去。
屏幕上转了几下圈,弹出的并不是转账页面,而是个人主页,昵称是“Xwq”,头像是一张笑得很傻的柯基头像,和他本人形象倒是有点不符。
不过,方梦觉看向他:“你这是?”
要加微信?
许少爷也没有被点破的尴尬,他懒洋洋地开口,又拽又臭屁:“我只收好友的转账。”
德性。
方梦觉轻嗤了声,又想到她好像没有班上其他人的联系方式,万一有作业或者其他事的话,可能需要问一下同学。
想到这,方梦觉也没多说,直接发送了验证信息。
许惟清这会儿动作倒是快了起来,对话框中很快出现了系统消息:【他已经是你的好友了,快来聊天吧。】
随即他马上发来一个天线宝宝的表情包,上面写着“很高兴认识你”。
方梦觉看着行为非常莫名其妙的许惟清:“你干嘛?”
两人就并排走着,动作大一点都能撞到胳膊的那种,还隔着屏幕说话?还是这种第一次见面时会说的场面话?
虽说不见得他俩现在有多熟,但当着本人发这种话,怎么也说不通吧?
许惟清挑了挑眉:“怎么,刚加好友打个招呼也不行?”
行,你最行。
方梦觉懒得反驳,打开转账页面,正准备输密码的时候,身旁的人又淡淡开口:“我只是觉得,加了你的第一条信息只是金钱交易的话,未免有些......”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有些俗气。”
心底某处似乎被撞了一下,方梦觉的手悬在屏幕上方,最后一个数字没来得及输入,她退出了页面,发了个“你好”的表情包,而后才把钱转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方梦觉呼了口气:“你还挺讲究。”
许惟清正在打备注,瞥她一眼:“分人。”
分人是什么意思?
方梦觉想开口问的时候,被一阵电话铃打断,许惟清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涂女士”三个字,他划开手机接听:“喂,妈。”
方梦觉刚好站在他放手机的这边,两人又隔得近,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字不差地传入耳:“儿子,你怎么还不回来?”
“在路上。”
“要不要来接你?”
“不用,等会就到家了。”
很简短的一段对话,就是孩子回家晚了,母亲打电话询问的那种普通对话,方梦觉听完后却觉得很烦躁。
挂掉电话,许惟清问方梦觉:“你怎么回去?”
方梦觉脚步快了不少:“坐公交。”
许惟清以为她是听到了电话不想耽误时间,跟上去:“那我送你到公交站。”
方梦觉:“不用,你回去吧。”
许惟清看了下时间:“不差这几分钟。”
沉默了一会,许惟清又开口:“你坐几路车?”
“9。”方梦觉撂下一个字。
两人的聊天氛围似乎被这通电话打破,一路沉默到公交站台,时间也赶巧,刚到站台9路车就来了,方梦觉顺势上了车,车门关闭的前一秒,许惟清又叫她:“同桌!”
方梦觉回过身,车内白灯惨淡阴冷,而少年身上披着路灯的昏黄暖色,隔着一扇车门,仿佛是两个世界。
一个冷一个暖,像是一道永远也跨不过的分界线。
许惟清晃了下手中的手机:“到家——”,话没说完,司机大叔冷漠地关上车门。
隔着透明车窗,方梦觉读出他接下来的话:给我发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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