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身摇摇晃晃,方梦觉头靠着玻璃窗,思考自己突然情绪不好的原因。
是因为说话时被电话打断所以烦躁,还是因为同学妈妈喊他回家觉得烦躁,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厌恶那种亲情对话。
尽管她不想承认。
但她知道,都不是。
人性都是扭曲的,当有人和你处境一样惨或者比你更惨的时候,你心里好像就会舒坦些,觉得也不是只有自己过得不好。
本以为少年和她一样,就算过节也不会有人期待他们回家。那通电话像是给她泼了桶冷水,告诉她:方梦觉,你醒醒吧,只有你没有家。
想来也是她自己犯傻,少年笑容明亮纯粹,举止言行有教养,一看就是在友爱的家庭里长大的。
他这样的人天生就该骄傲,享受鲜花与掌声。
哪像她,是个被家人抛弃的可怜蛋,是个无人问津、讨人厌的扫把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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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单元楼下的时候,方梦觉忽地仰头,夜色浓稠,被万家灯火烫出很多洞。
随即又笑了声,真是信了邪,夜黑风高哪来的月亮。
春寒料峭,楼道上的窗户被风封刮得“呜呜”响,像是来索命的幽灵。
方梦觉打开手机电筒,伸手关紧玻璃窗,声音停止,世界安静下来。
她迈完最后一级台阶,正准备掏出钥匙开门,发现房门虚掩着,刚拉开,里面的谈话声就不轻不淡地传过来。
李若和向梅坐在沙发上,婆媳俩正在说一件大事。
“听妈的话啊,咱们老林家就眠眠就一个男孩,你再生一个,兄弟俩也有个伴不是。”向梅跟李若做思想工作。
向梅早年丧夫,独自一人拉扯三个孩子长大,吃了些苦,好在孩子也都争气,经济上是不愁了,就是子嗣这方面是她现在头疼的问题。大女儿现在在国外,嫁了个做生意的,有钱是有钱,但两人说是什么丁克的,反正没有孩子;二儿子和儿媳妇是吃政府饭的,一胎生了个女孩,政策卡得死,也不敢生二胎;现在只有小儿子林业在私企上班,没有政策压制,年纪上也还来得及,最好给林家再添个男娃。
“妈,我已经有两个孩子。”李若无奈道。
“你莫不是以为我老糊涂了?”向梅声音冷了些:“你那个大女儿姓方,不姓林。”
“可她也是......”
“女儿有什么好,”向梅打断她的话:“你看你大姐,这生了跟没生有什么区别,嫁出去之后就没回来看过我几次。”
李若有些沟通疲乏,只想转移话题:“大姐在国外,回来一趟也不容易。”
向梅冷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所以我说你还是再生个儿子。”
“妈,养孩子的成本很高,我和林业的收入用来好好培养眠眠就很不错,再生的话开销就很大了。”
“要什么开销,我向梅土生土长的农民,那个时候饭都吃不起,培养出来的人也不见得比谁差。”
“现在和那个时代不同了,眠眠的同班同学都报了好几个兴趣班,钢琴小提琴唱歌这些都很费钱的。”
“你别扯这么远,我也是好心劝你,等你们老了,眠眠一个人要照顾四个老人,你就知道我现在的苦心。”
李若还在坚持自己的想法:“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觉得现在的生活还是要有质量。”
“随你随你,”向梅唱着嗓子喊:“你现在也开始长志气喽,我也管不住你了,当年你嫁过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李若哑口无言,结婚的时候很多林家亲戚都看不起李若,她比林业大了好几岁,嫁过去的时候是二嫁,而林业当时是初次结婚。进退两难的时候,是向梅把那些流言蜚语顶回去,堵住那些亲戚的嘴,还托大女儿帮她找了份工作。
说到底,她现在能有个家,确实有向梅的功劳。
李若只好先让步:“等林业回来,我和他商量商量。”
向梅看她松了口,瞬间乐呵起来:“这才对嘛。”
“高龄产妇的风险有多高你们知道吗?”
一阵脆生生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
向梅和李若纷纷朝声源处看。
李若看清方梦觉,瞳孔皱缩,她立马朝女儿走过去:“你回来了,”她不断推搡方梦觉,顺便挡住向梅的视线:“眠眠刚下楼去买零食了,路上黑不安全,你去看看他到哪了?”
方梦觉避开她的触碰,冷声道:“怎么?我这么见不得人?”
“不是,”李若担心她说出激怒向梅的话:“你去接一下他......”
向梅还是第一次看到方梦觉,这小妮子和李若长得不像,是个标志的人。
她打量了方梦觉一会,主动开口:“你就是那个姓方的?”
方梦觉没回答她的问题,单刀直入:“你们老林家是有皇位需要继承?”
李若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拉住方梦觉的手,声音带上颤栗:“你先回房间好不好?”
方梦觉从她脸上看到紧张和央求,很刺眼。
一把甩掉她的手,方梦觉绕过她站在向梅的面前:“你女儿对你不好,不代表所有人的女儿都不好。嫁出去的女儿不是泼出去的水,她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其他身份,变成一位妻子一位母亲,生活有了侧重点。生小孩不是母猪生崽,高龄产妇怀孕会引起高血压、糖尿病一系列问题,一个新生命的出现意味着损耗另一个生命,这值得吗?我姓方,不姓林,但这套房也是姓方的买的,如果你看不起姓方的,那就让你的儿子搬出去,你放心他买的房子我绝对不会去住。”
顿了一下,她朝着李若又继续道:“每个小孩都是被迫来到这个世上的,请对她的成长负责。”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神情很平静,娓娓道来,似是在回应向梅说过的每一句话,李若一时不知道她这是在反驳,还是单纯地在聊天。好在,她并没有说很过激的话,李若偷偷呼出一口气。
客厅安静下来,向梅呆若木鸡,她倒不是听进去方梦觉的话,只是年纪大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小姑娘说了这么多话把她绕糊了。
方梦觉看了眼向梅和李若,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进了房间关上门。
其实她也挺不理解自己的,看到李若那个央求的眼神,她竟然改了心意跟向梅讲道理,按照她的脾气,应该说气人的话,红着眼和向梅骂起来才对啊。
门外传来林春眠的声音,继而是很轻的敲门声,方梦觉停顿了一下,门被人打开,林春眠探出一颗很小的头:“姐姐,妈妈说你回来了,我来看看你。”
方梦觉问他:“看我什么?”
林春眠露出几颗小奶牙:“我能进来说吗?”
方梦觉思考了几秒,点点头。
林春眠没有耽误很久,说了几句就被喊了出去,唯独书桌上留着袋大白兔奶糖,方梦觉望着发呆,脑袋里还在回荡他说得那句:“姐姐你总不爱笑,多吃点糖,吃了糖就会变开心,就会笑了。”
吃了糖就会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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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进门的时候,方梦觉正在写数学试卷,她商量着说道:“你现在有时间吗?”
上次和她见面好像是开学那天,闹得很不愉快,当然今天也不愉快。方梦觉放下笔:“什么事?”
她坐在书桌前,是被背着李若的。李若站在床边,顺手抚平床褥上的皱褶:“眠眠奶奶回去了,眠眠和他爸一起去送了。”
有了上次经验,李若尽量不在她面前提林业的名字。
方梦觉满不在意:“你就为了来跟我报告一下他们的行程?”
“也不是,”李若停了好一会儿,她和女儿这么多年没生活过,不知道怎么交流:“我想和你说说话。”
李若还是慢慢引入:“眠眠爸爸今晚加班,林奶奶想等着他回来,就久待了一会。”
不然你们也不会遇到。
方梦觉直接抛出重点:“你是想说今天我顶嘴的事吧?”
李若望着她的背影,也直接说重点:“我拦着你并不是觉得你见不得人,而是怕你说一些话激怒眠眠奶奶。她身上有很多基础病,又是个急性子,我怕到时候要叫120。”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方梦觉并不接受她的解释:“今天中午你一开口就是想我不要回来,你是觉得就算说了,像我这种顽劣不堪的人也不会听,回来依旧会激怒你的好婆婆?还是觉得你们一家老小吃团圆饭,我不该出现?要是她今晚不走,你是不是再给我发个红包,假装用商量的语气问我要不要在外面住,不要回来?”
“好婆婆”她故意咬得很重,李若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声音还是轻柔柔的:“她不会住这里。”
“你倒是会挑轻的方面说,”方梦觉冷笑:“你觉得我说这么多是在跟你讨论她会不会住这里?”
李若知道糊弄不过去,斟酌道:“我看你平时放假都出去学习,和眠眠爸爸也有点隔阂,怕你回来不自在。”
“自不自在,愿不愿意回来应该由我来决定,你怎么能帮我下定论?”
方梦觉忽地回过头看向她,话语平静却锋利:“你婆婆对我一开口就是姓方的,我是没有名字吗?你丈夫对我冷眼相待的时候,你有跟他沟通过吗?你有好好地、光明正大地向林家人介绍过我吗?”
她的瞳色浅,看人时似乎能直接看透人心。
李若被她的眼神慑住,喉咙似乎被堵住,说不出话。
她确实很少和林家聊方梦觉,除了林业,林家人都只知道她以前有个女儿姓方,叫什么名多大在哪里上学这些都没提过,似乎只要不说出来,大家就会慢慢淡忘她有过一个女儿的事实。
这场谈话以李若离开结束,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问了这么多,李若都没正面回答,一个都没有。
方梦觉望着紧闭的房门,自嘲地笑了笑,她在期待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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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惟清已经连续打了三把游戏,“victory”的提示音传来,第四把结束。语音里苏明哲嚷着还要来,许惟清看了眼时间:“不了,我今天有点事。”
“哈你有什么事?”苏明哲意犹未尽,还想继续打排位,可不想放他走:“大数学家,你该不会还要去刷题吧?今天周五,你就休息一天,可给我们这群凡人留条活路。”
许惟清懒懒地笑:“不是学习,催个人回家。”
苏明哲:“催谁啊?”
许惟清:“一只刺猬。”说完挂掉语音退出了游戏。
还在通话中的苏明哲和陈暮安两脸懵逼,苏明哲问:“老陈,他这话什么意思?催人?还是催刺猬?”
陈暮安:“我哪知道,他家什么时候养刺猬了?”
“没养吧,”苏明哲咂摸了一下:“下次当面问,你快准备咱们再来一把。”
坚强清醒、努力向上的刺猬,一定会得到好多好多的爱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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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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