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以寻盯着“初柠”的名字看了约莫半瞬。
他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很快,他回过神,将申请表放在那摞纸的最末,整齐放好,没有再露出任何。
徐徐,放回原位。
陈宇波腋下夹着本语文书,手里拿着掉了些漆的保温杯,看见简以寻还没走,说:“你小子,还没把作业抱回去呢?是不是想在我这里磨蹭时间,拖延上课啊?”
简以寻闻言,将作业抱好,不置可否一笑,说:“波哥,你别拆穿我。”
陈宇波佯装怒道:“你小子,让你和初柠当同桌就是想让你向人家好好学习,改改你这性子,让我省点心。可你小子,是一点没变化。”
简以寻似是开玩笑,挑眉道:“变了那还是我吗?”
陈宇波无奈地笑着摇头:“你啊你,行了,快回教室吧。”
简以寻微点头,转身就要走。
忽地,陈宇波像是想到什么,喊住他,语气平常,似是随意道:“你和初柠是同桌,同学之间,还是要友好相处,互帮互助。”
很普通平常的一句师者对学生关于同学关系的嘱咐,希望彼此友爱互助。
但一下子,简以寻就想到那张申请表,那些匆匆一眼瞥过的话语。
简以寻回过头,看向陈宇波,笑得吊儿郎当,好似左耳进右耳出,说:“放心,波哥,我和同学一向相亲相爱,更何况是同桌呢。”
陈宇波笑着摆了摆手。
简以寻离开后,他目光落在那摞申请表,找了会,从最下面抽出初柠的:“咦,我怎么记得是夹在中间的?”
眼睛又快速扫了遍上面的信息,陈宇波不由拧紧眉,叹了口气。
余光瞧见路过的后勤处老师,陈宇波紧忙走到他旁边,笑呵呵地说:“徐老师,我正巧要去找你呢,麻烦你帮忙给我学生充值一下校园卡啊。”
听此,被称呼徐老师的中年男人,笑道:“小陈啊,你总这么惯着那群孩子不好啊,充校园卡这事也要你来了,你这个班主任当得也太尽心尽力了。”
陈宇波不好意思道:“没什么,学生忙着学习嘛。”
徐老师点了点头:“还是两百块钱?”
陈宇波:“对的。”
徐老师回忆了下:“那孩子是叫初……”
陈宇波笑得温蔼,应道:“初柠。”
-
教室里。
初柠坐在座位上,看着桌面上的英语答题卡,翻了又翻。
随即,她轻轻凝眉。
英语老师说得没错,她的扣分主要都是听力,听力讲究多听多练,培养语感系统,这是她所不足的。
素质教学的理念是美好但理想的。
现实里,像初柠她们这种小镇上的孩子,学生整体水平和应试环境的多重因素综合下来,学生想要走出去,考上镇重高、市重高、甚至是省重高。
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一张张填满的试卷,日复一日的题海战术。
或许麻木,但却是无奈的有效之举。
初中的英语听力相对简单,每逢考前,老师们会把磁带机放在校园广播前播放,学生适当练习,但也终究是有限的。
更多的是哑巴英语,是将应试技巧烂熟于心,但显然,尚有不足,仍需进步。
像一中这样藏龙卧虎的省重高,尖子生咬分都很紧,通常大家都是几分之差,十几分真的太多太多了。
这样看来,一两百块钱的随身听确实很划算。
但是……
初柠不自觉将答题卡的页角折了又折。
原本平整的答题卡,瞧着有些皱皱的,尤显突兀。
愣怔间。
唐琦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初柠,你给我讲讲这道题呗,老师讲太快了,我没听懂。”
初柠缓过神,说:“好,哪道题?”
唐琦给她指了指,说着,初柠就低头认真看题。
两分钟后,初柠给唐琦说完最后一个步骤。
她犹豫了会,还是问道:“唐琦,你知道哪里有随身听卖吗?”
唐琦:“随身听?”
初柠点头:“对的,可以听英语磁带那种。”
唐琦:“学校后街的音像店就有卖的,普通的一个也就两百多吧,更贵的大几百上千也有。”
大几百上千……
初柠下意识道:“最便宜也要两百多吗?”
唐琦:“也不是,我没买过,我看别人买好像差不多都这个价。主要是太便宜了,几十块一百的话,质量也不好的。而且,你还要买磁带,磁带也要另花钱的。”
唐琦在一中附小念书的时候,老师就会给他们看英语电影,或者放广播练习听力,一中的初中部也挺重视学生的英语听说,她倒不是很需要听磁带练习。
再加上她父母管得严,担心她买了随身听光用来听歌娱乐了,就不准买。
初柠无意识抿唇拧眉。
买完随身听,还要买英语磁带么……
唐琦:“你要是想买,我周末陪你去看看。”
初柠笑道:“也不一定买,我再想想。”
唐琦:“行。”
突地,一道男声插进来:“同桌,帮忙发一下作业。”
初柠扭头。
简以寻站在过道旁,桌面放了高高一摞语文练习册,堪堪达到他的胸前。
简以寻双手撑在作业上,颀长的身子半往前倾,他挑眉笑得明朗,黑领冲锋衣式校服外套搭在身上,格外扎眼。
初柠下意识要站起来。
却被一道火急火燎的男声打断。
周一尧嘴里叼着块面包,含糊不清地说道:“简哥,你别总让初柠帮你干活,对同桌一点不友好。我来,我帮你发。”
说着,就忙抢过一摞,开始在教室里到处乱窜,作业也乱扔:“李昭,你作业。欸那谁,刘峰你低头,别砸你头了,你同桌接作业,来,走你!”
某对同桌不友好简以寻:“……”
简以寻偏过头,也起身发作业。
余光似是随意一扫,他瞧见刚刚还皱着眉的女孩,这会和唐琦相视偷偷一笑,阴云似乎散开了些。
背对着她们的简以寻也勾起抹不明显的笑。
-
还没供暖,秋季的晚上有些冷。
初柠将手放在外套里取暖。
前面的女同学还在和家人撒娇:“妈,要是我下次考试进步了你就给我买把吉他当奖励好不好嘛,我就是喜欢嘛,不会可以学嘛,求求你了妈妈……好的!谢谢妈妈,爱你!”
电话里的妈妈同意她的撒娇请求后,女孩笑嘻嘻地挂断电话。
初柠也笑了笑,眼底藏着些羡慕。
拨通号码,片刻等待后,电话接通。
初柠含着笑,温柔地喊了句“奶奶”。
短暂沉默后,回应的是一道熟悉的男声:“喂,初柠,是我,林顺。”
“林顺?”
不是奶奶,而是发小林顺接的电话,初柠一下子就紧张起来,着急道:“林顺,我奶奶呢?她怎么不接电话啊?是出什么事了吗?她……”
林顺听出初柠的担忧,连声解释道:“初柠,你别太担心,奶奶没什么事。就是踩缝纫机给衣服压线的时候,手不小心碰到机器了,手指受了点小伤,已经处理过了,只是这几天没法用缝纫机了。没事,奶奶正好休息了。”
“真没大事,你不要太担心,我们学校这两天放假,我有时间帮衬着,你在学校安心学习就行。奶奶不让我告诉你,怕影响你学习,你千万当作不知道啊。”林顺补充道。
初柠听言,感觉喉咙像是卡了刺,涩涩的。
如果真的不严重,怎么会连缝纫机都不用了了。
明明平常她怎么劝奶奶注意休息,她都一边笑着应下,一边又开始踩缝纫机。
踩缝纫机是个费眼睛的活,根据衣服的不同程度来定价,一般缝补衣袖裤脚就两三块钱,做衣服要贵一些,约莫有个几十块钱,但是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她又实诚细致,需要花上挺多时间才能做完一件衣服,往往最后眼疼腰疼,很不容易。
初柠奶奶就是这样缝一件又一件衣服将她养大。
初柠重重咬了下唇,红润的下嘴唇留下道较深的齿印,微泛白。
强忍住眼里的湿意,初柠微带着颤音道,再三嘱咐:“林顺,麻烦你帮我照顾奶奶了,谢谢你。如果我奶奶严重了就一定要带她去医院,让她不要为了省钱舍不得去,不然我就请假回家。”
老人节俭,总是舍不得在自己身上多花点,觉得浪费了。
林顺:“好,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就当是为了不耽误你学习,奶奶也一定会听话休息的,你在那边也照顾好自己。”
又聊了两句,许是那边奶奶听见林顺打电话的动静,在问是谁,林顺匆忙挂断电话。
听见奶奶的声音,初柠眼尾润湿,睫毛沾着泪花。
一中的贫困生补助至少要期中才发下来,每月校园卡里的钱供她日常生活费,她希望自己尽可能地为奶奶减轻负担。
可是,她买一个两百块钱的随身听,再加上磁带,换算成奶奶要缝多少件衣服,费多少时间的眼睛。
初柠就怎么也没法开口,好似棉花压在喉咙处,很轻又极重。
没关系的。
初柠想,她可以再努力一点,以后学校听力练习的时候,她再认真一点就好。
一路上,她放在兜里的手握紧成拳,她不停地眨眼,有些不适。
终于,在回到宿舍前,初柠憋回了眼泪,又深呼吸一下,恍若一切正常,无事发生,再轻轻推开门。
初柠罕见地没有在熄灯前又继续复习,她洗漱完就蒙着被子睡觉。
唐琦察觉到初柠似乎有些不对,但还是忍住没多问。
深夜。
初柠做了一个梦,梦里,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她欢快地在桂花树下追蝴蝶跑,爷爷奶奶就坐在旁边的摇椅上笑呵呵地看着她,让她跑慢点,别摔着了。
天上的月亮高挂,梦很美好,眼角无意识的泪水打湿了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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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的校门外。
周一尧本来想拉着简以寻去网吧开黑,结果对方不知道抽什么风,说要去后街音像店买随身听。
周一尧咬着手里的薯片没想通,家里不都有电脑了,买这玩意干嘛。
在架子前挑选半天,简以寻忽然问了句:“周一尧,你说,真的有人会拿不出几百块钱吗?”
周一尧刚咬开薯片,往嘴里塞了片,挠头想了想:“几百块钱,应该还好吧?”
周一尧爸妈都是双教师,不说多有钱,至少小康水平,又只有他一个孩子,平日里骂他归骂他,钱上面好像真没怎么差过他。
简以寻就更别说了,父母经商,家境优裕,零花钱多到周一尧红眼病犯了。
简以寻忽然想到一句无意间看到过的话。
——何不食肉糜。
他想。
或许,对他们来说唾手可得的简单日常和小事,对别人来说却无比珍贵。
人与人之间,一切的不同,使得互相都难以真正感同身受。
有些东西,重要又不重要,不重要也重要。
简以寻拿着walkman随身听的手指不自觉用力,莫名复杂。
过了会,他在旁边的架子上又挑了几盒高中英语磁带。
周一尧眼尖瞥见某专辑,拿起来开始嚷嚷道:“简哥,你送我杰哥的新专辑行不?我这个月零花钱没了,求你了,比你挑的那个随身听便宜多了,你那都要上千了,求你了简哥。”
身后周一尧磨叽不停,简以寻当没听见。
少年扬起唇笑了笑,抬头,朝着门口问道:“老板,这些多少钱?”
可能是个人的一点执着吧,想写一群人的成长和故事,爱情友情亲情都有,属于他们的青春,only t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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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食肉糜。——《晋书·惠帝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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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lime bit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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