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苑
之前跟着梁暖玉一起早睡早起,自然现在一到点便醒了。明明现在大把时间,既不能去玩又不用去兼职,可怎么也睡不着。
于是,月冰雪躺在床上静静盯着床头的纱幔发呆。
而夏河先前安排一人每日准点为月冰雪送饭,但那丫头得知她不会早起,只好放在案几上,便撑伞离开。
月冰雪醒来时,已经不知何时。早饭有白粥,不过早已凉透。她肚子饿得惨叫,配着清炒小菜与馒头就吃了起来。
待在这里,她不知道什么时间,也没人来陪她。即便能有一口饭吃,可没有东西消遣闲暇时光,总感觉岁月漫长与之身孤独。
“这雨下了多久呀……”
也不知道梁暖玉和李山情两人怎么样。但她们总比自己好,她不能跨出这个庭院,目前看到最多的事物,就是那棵树。
那树不及屋顶高,树干分枝弯曲有型,绿叶繁茂,雨水打下,枝叶的颜色似乎染深了几分,葱绿的细叶似乎随着雨滴扬舞。
树皆有分枝,唯她一人在异世无亲无故。看窗外雨景,听着雨声,月冰雪对日后的生活感到无比的惆怅。
王府的另一边
夏河推开房门,便想把事禀告给屋内的北夜墨,可见他专心修剪着那盆插花,只好站在一旁等待他完成作品。
“今日这盆瓶供如何?”半响,捣鼓完成后的北夜墨缓缓抬头问他。
霜色的白釉葵瓣盆盛着几乎齐高的泥土,捏竖着两三座鸡蛋般大的山体,山顶间撒着宝蓝色的染粉,好似日落时夕霞一幕。
山体左旁曲直的树,足有半尺之高,主干扭曲,两个枝条各往一边延伸,细枝又粘贴的几团紧凑的干叶,黄绿相间。
可,怎么看都像一颗枯树。
“不错不错。”夏河暂时想不到诗句描绘这大盘花,便口头上敷衍道。
他又看向另一处的案几,细枝末节姿妖媚,蔓藤红葵艳如春,天水碧瓶缀芳华,这也是北夜墨五日前亲作的碧青蔓葵瓶花。
自打北夜墨受伤以来,除去必要的早朝以及去过几次军营,如今又不能提刀抬剑,他便日日待在王府甚至在屋里修剪插花。
不过很多人皆不知,他除了耍刀弄枪之外,最大的喜好便是修剪插花。可一想到梁暖玉不爽,就要砸他亲手做的瓶供,夏河就替北夜墨感到难过。
“你找我什么事?”北夜墨细细查看一番这艳丽不失奢华的瓶供,又为红葵添下两三笔朱砂。
“宫中来人,说是圣上宣你进宫议事。”
“议事?早不来晚不来,叫我下大雨进宫,他是生怕我闲着吗?”放下手里的染画毛笔,北夜墨嘴上嘟囔着。
回京快要半个月了,他每日按时上早朝,也就今日才召他进宫议事。若不然,他也未有闲时动手裁剪。
见他走进屏风后面,案几还杂放着剪刀,琴弦,胶水等这类插花的器具,夏河便问道:“殿下,那……器具要收放一处吗?”
“不必了,先进宫。”
混浊天,雨落不歇。待北夜墨走上马车,正穿起一身蓑衣蓑帽的夏河便扬起马鞭,“哒哒”的马儿穿梭在雨际之间。它驶去万界大街,又匆匆驶向皇宫。
“柒王,您可算来了!”
陈广宗早早便在勤政殿的宫门前等着几位议事的大人,唯独柒王最慢。莫约站在宫门已有一个时辰,即便他自己撑着伞,那衣袍下摆也被雨淋湿透。
见着来人是北夜墨,话落之后,登时提脚进殿禀告皇帝。
“陛下,柒王到了。”
“让他进来。”
正与其余几臣聊事,听其一言,皇帝脸上无半分喜色。同样是一个时候去召的人,唯独柒王晚到,说他藐视圣上也不为过。
勤政殿外正好有一亭,他们两人便在此处避雨,只见陈广宗在殿内招手,北夜墨才道,“易川,你先在殿外候着。”
语毕,又打伞向殿门口走去。
雨水淋淋,北夜墨把湿伞递给陈广宗,掸了掸双肩沾点的雨滴,踏步走进殿内。
皇帝端坐于主位,瞧着走来的北夜墨,身高七尺,一袱头,着圆领紫袍,相貌堂堂。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双足拙步,亦有稳安人心之信任。
其气宇轩昂,神采奕奕,恰似故去的怀德太子。也许是他对怀德厌恨至深,每每见到北夜墨,只觉得故人永在。
“见过柒王。”
“见过大王兄。”
在座的五人有四位乃二品官员,另一名开口的年轻男子是二皇子,北尚何。他是皇帝的第二子,由贵妃娘娘所出。相比东宫的太子,皇帝更偏爱这二皇子。就以那象牙毛笔来说,唯有三支,其中一支赏给了他。
当今圣上有两儿三女,可在子辈中,唯北夜墨年纪稍长,所以都称他大王兄。
君子以礼待人,北夜墨皆向几位躬身屈礼之后,随即便落座席铺。他正襟危坐,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而后皇帝接着未聊完之事,敛下眼角冷漠,望向正落座的北夜墨,并问道:“柒王,对于摩诘族首领潜逃一事,你至今可有消息?”
在北夜墨刚回京那段时间,也向他禀报此事,皇帝也在关中城地界以及百里内各城派人寻找,至今还未得知其下落。
“暂无。如今摩诘族已是一盘散沙,高层领袖皆被抓捕,也一一盘问过,并不知道兰护是如何逃走的。”
“我先前也派人调查那黑衣人,也至今没有消息。”
摩诘族战败后,北夜墨都把其高层领袖抓了,自然兰护也不例外。可决定带着俘虏回京,有一黑衣人出手带走兰护,其身手不凡,竟能在十人围剿下把人带走。
“柒王,你这万人大将,竟看不住一人,传了出去,会被人笑掉大牙的。”此时廖廖傲声正是刘归,坐在北夜墨的右侧,其官至三品大都护。
当年怀德太子病重,他多次上书恳求先帝废太子之位,且力荐封三皇子为东宫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
然而先帝却多次忽略他的文书,甚有想法立北夜墨为太子。先帝薨逝之后,按遗诏封北夜墨为亲王,驻守关中,又在十六岁那年由余浦授权带兵。
即便是年少有为,可身上那股傲气与目中无人着实让刘归不禁生厌。
刘归语气中带着几分尖酸刻薄,可在其余人眼中倒像一句玩笑话,引得众人呵呵笑之,他本人亦是。
见状,北夜墨勾唇一笑,“我是无用,那刘大都护像我这般年纪时,可有我这一番作为?”
哦豁,搁这儿含沙射影呢。
原先父王在世时,刘归便一直不满这东宫之位。如今物是人非,倒也看不惯北夜墨。每每上朝都得数落几遍,就连此次在勤政殿议事都不放过。
闻言,刘归脸上也无笑意,青着脸道:“呵!柒王,本官不像你,自小就有大权相拥,十六岁时余中官又把兵权交予你。若你是本官,一路走来说不定也达不到本官如今的地位。”
在朝官员皆知,刘归舞象之年还在考举人。后来武举重新操办,虽然他选考武举,可他也是到了而立之年才当上八品校尉。
此刻北夜墨的一番话,不就嘲笑他少年之时毫无作为吗?
如此愈演愈烈的场景,皇帝并未发声,只是一双鹰目紧紧凝视着俩人。其余几位屏着呼吸,似有戏谑又有冷眼旁观,皆一语不发。
只是,谁也没料到,刘归竟会如此直言不讳。
“刘大都护,本王之权来于皇家,您不也是?您又何必贵人眼高。”北夜墨面容冷淡,眸底透着若隐若现的讥讽之意。
闻言,刘归赫然而怒,砰的一声案几拍的直响,站起身来伸手指着北夜墨,“你……”
见这架势着实凶悍,浓眉朝外搐起,鼓斥着两颊,目指气使地好似他将要攥拳打人一般。反观北夜墨静坐整衣,熟视无睹。
“刘都护,切勿再言!”见此,一旁的北尚何忙忙出口阻拦,一袭圆领紫色官服,面容英俊,眉眼像极了皇帝。
此时皇帝才抬头瞪着刘归,察觉到皇家威严的目光,刘归顿时低下头来,甩袖坐回席铺上。
“刘仲民,此时身处皇宫,不是你的府邸,切勿乱言。”皇帝脸色一沉,又道:“届时回府,抄三则反思书交给朕。”
再怎么说,刘归也是皇帝的人。刘归下不来台,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刘归虽有不满,悻悻地回道“……臣,遵旨。”
“柒王,朕听闻你已派人去金州调查,可有消息?”皇帝面上放过刘归,随即又将目光移向北夜墨问道。
“是。有人在金州发现兰护的踪迹,我便派了夏海去金州一探虚实。不过还未有消息传回京城。”
北夜墨心里无语至极,皇帝都在暗中监视他,进宫还要客气地问一遍,这皇叔可能真装。
皇帝让几人进宫,不是给他们在大殿争吵,也不是叙旧闲聊,而是讨论政事。几个月前,南诏国新任高成王上位之后,多次侵扰西南边境地区,与摩诘族何其相似。
不过西南边境的大将甚是有为,在短短两个月时间便击退南诏军队。可前线报,南诏表面有求和之心,可暗地却联合其他小国攻打大周丹城。
是继续出兵亦是缓兵休养?
祸患一日不除,便不可安心。北夜墨自然建议西南大将乘胜追击,一举抓获南诏大将左伢,平定此乱。
北尚何也是第一个认同。
而刘归身为大都护,其职责是抚慰诸藩,辑宁外寇。既然南诏有意求和,更多是想与其结盟。
李责和佟高身为文官,更加赞同刘归的建议,能少些打打杀杀,于朝堂稳政于百姓安业皆有利。
因此,各持一方,辩驳许久。
皇帝对于愈演愈烈的状况,不可武断选择其一,毕竟南诏国所处立场不明。
正思虑择中法子时,便听到北尚何道:“父皇,他们各讲有理,先保留作战军队,在南诏使臣入朝境内多设兵力提防,若有叛乱之嫌,当即扣押。”
“儿臣有闻,高成王的胞妹莱公主也在使臣之列,这高成王对其胞妹可是疼爱有加,既有出疆和亲之意。那我们更不能出兵,而应当先礼。”
众人闻言,皆赞同地点头。
“微臣赞同二皇子。”刘归起身行礼,更认其法十分合适。
其话刚落,北夜墨接着说道:“臣不认同。”
语毕,众人皆面面相觑,殿内静如晚夜,只听得殿外传来的雨落之声。
“南诏先皇有两子五女,新晋高成王与莱公主才是一母同胞,还余四位公主,难保他不会偷梁换柱或命刺客伪装。”
“再者,新任高成王才上位半年,便已吞并周围小国,其人心思深沉,又对我朝南疆一地有着恻隐之心,若说想把公主嫁进大周,也并非是要求和。”
“如此,臣认为应继续出兵。”
殿外大雨倾盆,淅淅沥沥地下着,似乎一幅没有尽头的画卷。乌云密布,不知何时转晴,着实压抑。
勤政殿内,几人皆闻其言,目瞪口呆地盯着北夜墨,倒没想柒王这般固执己见,坚持出兵。
“柒王,若南诏一方真心求和,朝中执意出兵,岂不是伤了两方和气?”
一身圆领紫袍,胡须渐白的李责,面色忧虑,他又道:“柒王也是带兵打战之人,你也知战后民生如何。事事不可这般果断。”
其者语气,自是劝退北夜墨的想法。
闻言,北夜墨默不作声。他们与摩诘族一战后,关中一带死伤者高达上万人,尸横遍野。百姓苦缺粮食,毁家纾难,着实凄惨。
即是如今国力强盛,可谈起民生,自有几分思虑。尤是西南边境偏远,频发战祸,西南百姓更甚载声厌道。
“李侍郎所言极是,既如此,便不能继续出兵。那就依二皇子的建议来办。”
皇帝颔首,望了北夜墨一眼,太过固执,这一点倒跟怀德如出一辙。
“在丹城及周边各县多设兵力,严查外境来者。沿京官道的各辖驿馆加设防备。李侍郎,你携朕草写文书,并送去吏部和户部。刘都护,朕命你不日领兵前往丹城,及粮草马匹援济唐将军。”
“若那南诏公主愿意和亲,朕将为其赐婚。若有反意,当即扣押。而西南一带,朕将命唐将军即刻围攻南诏。”皇帝当机立断,便直下两个决定。
那照皇帝所说,南诏寻求和亲一法和继续攻打南诏国似乎并不矛盾。
“陛下,那您的意思是既接受和亲,也要打南诏?”刘归一怵。
“正是。朕早看南诏不顺眼了,前些年还敢想联合大齐攻打西南丹城,当真是不知教训!”
大周南境与大齐北疆隔江相望,而大周西南与大齐西北、南诏国北边相攘,尤是南诏国所辖地处之大。
虽说南诏国前五年有派入大使进京,可近两年因其北边辖地管制,他们兵官又起势骚扰,便要扬言占领大周丹城,就连南诏国先王在世皆有令攻城占地。
皇帝曾因先前关系友好不对其发兵,便派使臣进入南诏进行和谈,哪料南诏竟把派出的使臣乱箭射死,还把尸首送回丹城。
后而不久,皇帝又得知南诏敢向大齐求兵增援,要合力攻打丹城。彼时大齐何胆敢造势,反而把消息传到大周京城。
这可把皇帝气的不轻,一怒之下便派兵攻打南诏萼觟城,险些把萼觟城的官兵就要弃城投降。而如今这上位的南诏新王还敢自讨苦吃,屡屡派人骚扰,真是不给苦头尝尝便不知天高地厚。
“陛下息怒!可继续派兵,恐怕丹城百姓也吃不消啊!”刘归和另余文官皆来劝道。
前年派兵打萼觟城,丹城百姓皆是叫苦连天,况且三国交界,鱼龙混杂。若又经一战,保不成丹城又起乱事。
“无妨。就照朕的话来办,加派人手再城内巡逻,敢有造事者,格杀勿论!”皇帝之威严,如苍龙出海,震慑万物。他神态凝重,气场十足霸道。“还有,各从银州、丘州、关中城调派十万人去丹城增援唐将军。”
听言,北夜墨心下无语,派银州和丘州的军兵可以理解,可关中城离丹城几千里程,待十万军兵到丹城,恐怕这战都打赢了吧。
“陛下,关中将士刚结束摩诘一战,唯恐身心疲俱,需要休养一段时日。”北夜墨连忙起身,这要调派可是他的将士,他怎能不急。
“何况丹城地界潮湿闷热,时常雾气浓重,将士们常待在干热凉爽的西北一带,怕是一时半会无法适应丹城的天气,届时影响战局,这可十分不利呀。”
“柒王,你是不信你手底下的将士们做事作风?”皇帝叹气,语气让人捉摸不透。
皇帝刚说完,对面的刘归紧接着便冷笑道:“是啊,王爷。我听闻您手下的将士个个骁勇善战,威武凌厉,怎么会到了丹城就无法适应环境。”
“柒王爷,你太过菩萨心肠了吧?”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摆明就是故意要抽走他兵力。毕竟南诏已有降意之兆,何须如此多兵力进驻丹城。
如今西北摩诘族已散,皇帝无后顾之忧,无非就是想削减他的兵权。
此时北夜墨欲要说话,却被皇帝支开,“好了,此事已定。柒王你有伤在身,这些时日多加休息。二皇子和李卿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吧!”
“是!”
雨依旧落地不停,殿外那口大缸早已挤满水,噗呲噗呲地往外冒出。既久且大的雨,打着花草早已折弯腰。
北夜墨刚撑起伞,只见一侧的刘归也正在打伞,听着他说道:“柒王,你虽年少有名,切勿一身傲气,目中无人呐!”
“刘大都护,受教了。您虽年岁数大,也切勿倚老卖老。”
北夜墨嘴角微笑,面色郑重。他颔首,撑着伞便走去小亭台,甚不在意刘归在身后的脸色,那是一幅青着脸咬着牙的凶态。
在殿外等待许久的夏河,睨见勤政殿门口甩袖走反向的刘归,“殿下,那位大人怎么像恶犬般瞪着你?”
“先回府再与你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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