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谨言短促地笑了一声,卡帕和海伦·凯勒联系在一起确实是很冷门的配搭。
突然徐玲悦的手机震动,她以为车来了,结果是工作消息:
陈飞:徐玲悦,C 级甲方听了你上午传过来的音频,点名找你做这一批城市音效,下午来司详谈。
她呼出一口气,心底里石头落地,随后是雀跃的情感充盈在每个毛孔里。
车很快也来了,把周谨言送过去,她弯着腰对他说:
“你大概什么时候要买手机?”
“越快越好。”
“好,今天下午六点半环水公园长椅上会合,我带你去买手机。”
车子驶远,尾气在空气里弥漫。
徐玲悦下午去的公司,陈飞带她去的会议室,甲方也来了。
会议桌上放着茶水,甲方是个中年人,陈飞称呼他“赵总”,于是徐玲悦也跟着叫。
“小徐,真没想到,你眼睛不好,还能做出这么好、这么逼真的音效来。”
这种话徐玲悦通常不回应,她不喜欢身残志坚的夸赞,更不想把自己的努力用以俗气的讴歌,就沉默不语,面带微笑。
“但我们还是丑话说在前,这一批要得很急,还要你采集不同的声音,最晚交付期是下个月十五号,可以吗?”
“没问题。”
对于这种体量的工作,她觉得远远不是自己的极限。
从会议室出来,陈飞叫住她,说:
“甲方点了你的名我们才决定让你来,原先我们计划让另一个录音师做的,所以时间你一定要掌握好。”
又是这种话,徐玲悦都习惯了。
“我去干活了。”
她懒得多说,回到工作间埋头苦干。
为了防止耳朵早衰,她用耳麦和音响轮流换着听。
可能是生病的原因,耳膜总有一种难受的背气感,她用力咽唾沫也不管用。
无奈,她只好立马停止。
耳朵是她最重要的器官,她必须好好保护。
断断续续处理了一些内容,也到了下班时间,她直奔环水公园。
她答应了周谨言,要陪他去买手机。
周谨言时间观念很强,等徐玲悦来到长椅边的时候,他已经坐了一会儿了。
“走吧。”
徐玲悦步伐很稳,他们俩都各自拿着手杖,听着几乎一致的敲击声,不由自主地,周谨言也放下心来。
走了不到十分钟,到了一个商场门口,徐玲悦敲击着盲杖找大门:
“等下进旋转门比较迅速,跟着我的节奏来。”
说话间,她找到了大门,果然是旋转的,推开之后快步走进去才可以。
“三二一,开始。”
她低声读秒,像一个带着小朋友做实验的老师。
为了让周谨言跟上自己的脚步,她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进来之后,她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不偏不倚。”
“楼上右侧不到十五米的地方是 Apple Store,等下坐扶梯。”
踏上扶梯,徐玲悦扭头说:
“很棒,只剩下最后一个难关,找手机店。”
Apple Store 很好找,靠墙的店面只要挨着那一侧走就不会出错。
有楼面工作人员看见了徐玲悦的白色手杖,赶紧迎过来。
徐玲悦指了指周谨言,说:
“我是来带这位先生买手机的。”
周谨言本身就不在意手机外形,所以款式直接忽略不计,买了一部去年的机型,性能不错,他主要是学习如何使用。
“简言之,手机有一个功能叫做屏幕朗读器,打开之后它能读出来屏幕里百分之九十九的内容。”
周谨言很严谨:“为什么不说是百分之百?”
“因为保守。”
徐玲悦打开辅助功能里面的屏幕朗读器,也叫旁白,随即是一个慢速的机械女声。
“开始会不适应,但是用多了就好了。”
她把手机递给周谨言:
“自己试试看。”
周谨言尝试着触摸了一下屏幕,读出的内容让他欣喜,比如左上角的时间。
“如果下次误触关闭了旁白,你可以直接呼叫Siri 让她帮你打开。”
周谨言“嗯”了一声。
“我们就要这个型号,结账。”
工作人员拿来新的手机,帮他开好旁白模式,他们走出 Apple Store,走出商场,风吹起徐玲悦的长发,发丝扫过周谨言的面庞。
靠着路边走,路过一个喷泉,喷泉里播放着《Lemon Tree》,欢快慵懒的旋律让徐玲悦卸下疲惫。
“我今天坐地铁回家,你呢?”
“步行。”
“好,那前面就是地铁站,再见。”
“谢谢你。”
周谨言真诚地说。
坐上地铁,徐玲悦靠着座椅睡着了,醒来之后过了好几站。
车窗外已是夜幕低垂,她下来坐另一班绕回,到家先吃点东西,然后又是无穷无尽的工作。
深夜,手机突然震动,是微信消息:
周谨言请求加您为好友。
徐玲悦的唇角弯起,点了同意申请。
这么晚了,周谨言还没睡。
她没有跟对方打招呼,指尖不由自主滑到朋友圈,窥探欲又开始作祟。
但是很可惜,周谨言的朋友圈没什么内容,似乎他很少把自己的生活暴露在这里。
“嗡……”
上方,他的消息弹了出来。
周谨言:&……*asznhqwaawe
一串乱码,似乎是误触。
徐玲悦回复:
“你是在学习打字吧。”
那边久久没有动静,估计确实是碰错了。
第二天,徐玲悦被电话吵醒,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陈思文打给她的。
“姐,能不能借我点钱。”
徐玲悦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妈妈改嫁,随后生下妹妹陈思文。
听见陈思文尚未蜕去的娃娃音在电话那头问自己借钱,原本还算好的情绪顿时落入谷底:
“借钱做什么,而且,你为什么问我借钱。”
她态度不算好,对于这个妹妹,她们压根没有任何亲情。妹妹比她小五岁,在南城一所师范学院念书。
小时候,她一直都不愿承认徐玲悦是自己的姐姐,因为她看不见,在小地方,有一个残疾姐姐就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而长大之后,她偶尔还要仰仗这个无用的瞎子姐姐。
“我真的有急事,求你了,姐。”
她平时可不这么叫自己,看来确实是有事。
但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冗余的情感,就应该像拔智齿一样迅速清除,免得后患无穷。
徐玲悦的妈妈改嫁后也没有管过她,继父也看不上这个残疾继女,甚至在徐玲悦小时候,他们还把小小的她送到了福利院,后来有人举报,他们才把她重新接回去。
“你借钱不该找我,我也没钱。”
说完,她把电话挂断,用力地把手机扔得老远。
心里没有波动是不可能的,她又不是一根木头。
对于原生家庭,她无力改变,她唯一能做的是改变自己。
她好不容易让自己读完本科,找到工作,租好住处,终于能在南城暂时立住脚跟,徐玲悦不想让不相干的人打乱生活节奏。
今天去公司出活很快,她是个有压力就会有动力的人。
下班往回走,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拦住了她的路:
“姐,电话里你没给我准信,我只好来找你。”
是陈思文,她怎么找了过来。
不过后来想想,一个明眼人想找到一个盲人,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他们是生活在能看见的主流社会,而徐玲悦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谷底。
“我说了我没钱。”
她语气不好,能听出来隐隐的怒火积聚。
“我借的不多,一千五。”
徐玲悦知道,按照陈思文的性格,如果她不借给她钱的话,那她就会一直纠缠。
“你也说是借,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
“下个月,最迟下个月的月底。”
她带着陈思文来到公司楼下附近的一个 ATM 提款机前,掏出一张卡递给她,对方刚想接过去,徐玲悦突然收回手,说:
“你先给我用白纸黑字写一份欠条,要不然我不能借给你。”
“可是我也没有纸和笔啊。”
徐玲悦不紧不慢从包里面掏出一支笔和一张A4 纸,为了防止出门会面对的一切意外,她的大托特包里装了很多东西。
无奈,陈思文只能把纸放在墙上写欠条,写完,徐玲悦用 OCR 识别,确认内容之后才拿出了银行卡递给对方:
“你自己取吧,密码是 123456。”
她给陈思文的是自己日常流动生活费的卡,里面只有一千多块钱,这样陈思文也没法使坏,防人之心不可无。
提款机吐出现金,陈思文把钱收进书包,然后说:
“我走了。”
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徐玲悦沿着路边慢慢的走着,有奶茶店在播放歌曲,又是那首歌,昨天喷泉里唱的《柠檬树》。
她感觉自己现在确实像一棵酸酸的柠檬树,从里到外都被淋湿一层苏打水,骨头缝里都透着虚软无力。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这首歌也能让她想起周谨言。
他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学习用手机,还是继续封闭自己,亦或是独自去家附近的公园散步?
猜不透。
只能等待下一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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