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为了魔尊奔走,混杂着心焦与匆忙,十分狼狈。
魔宫中地下宫殿设了禁制,传送法阵无法随意使用,北琅背着奉庚一路出了地宫。
南胡垫后,将地宫入口重新封上,保险起见,他将破解阵法的方式也进行了调整。
北琅腾不出手画传送法阵,又不愿多耽搁,便背着奉庚一路奔回魔尊寝殿,跑得又稳又快。
好在宫中轮值的宫侍早些时候已经被他和南胡二人遣散了,魔宫中并无旁人瞧见。
宫廊空荡寂静,只听得见北琅和竹阙匆忙的脚步声。
竹阙仍维持住少女形态,自己端着墨玉花盆紧随其后。
她见北琅背着仍旧昏迷的奉庚,奉庚一头黑发凌乱披散,他原本搭在北琅肩膀上的胳膊因为无力滑落下来,垂在一侧,随着北琅的步伐轻轻晃荡。
有了血契的连接,竹阙能感觉到奉庚不会出什么大事,但看到奉庚垂落在侧的胳膊,苍白的指尖从袖中露出,她还是不自觉有些揪心。
毕竟也是自己救过几次的人了,看他如此,揪心在所难免的。竹阙如此对自己解释道。
她轻轻伸手,触了触奉庚的指尖,又迅速收回。
如她所想的冰凉。
终于到了寝殿,北琅和竹阙二人将奉庚安置好,南胡也赶到了。
“北琅。”南胡一路奔来,气息还没平复好,便慌忙说道,“赶紧的,你快去宫外看看有没有出什么乱子,巨阵波动了,边界地带搞不好有突发的雪灾。”
北琅脚程快,他去最合适。北琅答应了几声,立即便动身了。
南胡见寝殿内有竹阙照顾着,便也去忙了。他要秘密将地宫中的宫侍尸体悉数转移出来,核查清楚身份,妥善安葬,且若魔都片区真有雪灾,宫内也要提前做好准备应对。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奉庚和竹阙二人。
竹阙双手结印,想再给奉庚输入些灵力,却又将手放下。
输入灵力对此时的奉庚并无什么作用。
奉庚陷入深沉的昏睡,却睡得并不安稳。
竹阙已经探过多次,他体内阴火之毒并未扩散肆虐,奉庚现下的痛苦,源于他体内的冰火两系魔气失衡。
竹阙犹豫着,转头瞧了瞧,见寝殿门紧闭,一时不会有人过来,这才轻轻握住了奉庚的手指,想着好歹帮他暖一暖。
可她虽维持住人形,却仍旧是个萝卜身体,她的手又能暖和到哪去?只尽量传递一些少得可怜的温度罢了。
墨玉花盆确实是个宝贝,竹阙灵力恢复极快,她将墨玉花盆放在近旁,便可以长久地维持住人形了。她脑袋上也不再挂着藏不住的萝卜叶子,瞧着只是个身穿青绿衣裙的少女。
少女竹阙轻轻伸手,将纤细手指置于魔尊眉间,细细地揉着他紧锁的眉头,想让他的眉头舒展开。
她能做的,好像只有这些。
竹阙第一次明白束手无策是怎样滋味,她的灵力无法将奉庚唤醒,也无法缓解他的痛苦。
竹阙打量着他揉不开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因这无力感又生出许多难过来。
她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左右轻轻摇晃着脑袋,呆愣愣地打量着昏睡的奉庚,出神地轻声不停念叨着:
“魔尊……奉庚……”
“奉庚……魔尊……”
她见他睡不安稳,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忍不住再次轻叹起来。
竹阙今日叹了很多口气,她自己却并未意识到,她真心希望臭龙快点好起来,哪怕魔尊的身份还是让她心生不快,却也要他身体好好地承受这份不快。
竹阙不知守了多久,竟迷迷糊糊睡过去,再睁眼已是第二日清晨,细碎的朝阳洒进屋内。
奉庚还未醒,好在呼吸比先前瞧着安稳些了,眉头也舒展开。
竹阙松了口气,她揉揉眼睛,隐约听见寝殿门那边有响动。
有人进来了。
竹阙回头望过去,见到楞在原地的南胡,竹阙见南胡盯着她的手,猛然想起她还握着奉庚的手指,她赶忙抽手。
却抽不回来。
臭龙半夜睡不安稳,估计是迷迷糊糊寻找依凭,手边没东西可抓,竟反过来将竹阙的手攥住了。
竹阙抽了半天也没抽出手来,她回头对着南胡尴尬地笑了笑,转而开始埋头认真抠奉庚的手指。
抠不开。
太尴尬了。
竹阙想起南胡的表情,如芒在背,她骂骂咧咧地变回小萝卜精,这才脱身。
竹阙再次变成少女形态,帮奉庚掖了掖被子,整理好表情,转过身来。
南胡也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抬了抬手中的精致食盒。
竹阙会意,转头瞧了瞧沉睡的奉庚,示意南胡去外面说话。
竹阙端着墨玉花盆,跟南胡出了寝殿,两人在寝殿外廊,面对着廊外一片绿色空地,就地坐下。
南胡将食盒打开,里面装着一只茶盅,揭开盖子,居然盛着淘米水。
南胡将淘米水递给竹阙,竹阙接过,表情有些惊讶。
没等竹阙发问,南胡便说道:“是尊上先前吩咐的,说要记得备好淘米水。”
南胡没说许多,竹阙却已经会意。
毕竟知道她爱喝淘米水的,整个魔界也就只有奉庚了。
竹阙低头饮了一口,不过是寻常淘米水,此时喝着却有丰富滋味。
她捧着茶盅,注意到一旁坐着的南胡似乎有些不自在,竹阙也不催促,只一边喝淘米水一边等南胡开口。
南胡确实很不自在,他亲自去准备淘米水给竹阙送来,也算为之前想揪她的叶子赔礼道歉,只是……实在不清楚该怎么称呼竹阙……
叫小萝卜精?显得不太尊重。
叫萝卜大人?又过分隆重。
南胡憋了好一会,抱着毛茸茸的狐狸尾巴薅了半天毛,终于想定了称呼,说道:
“姐妹。之前对不住。”
“噗。”竹阙一口淘米水喷出来,咳了半天。
竹阙见南胡支支吾吾又快将自己的尾巴薅秃,猜到他估计是想和自己道歉,她本也不计较了。
但“姐妹”这个称呼实在奇特,竹阙一时没忍住。
为了让南胡赶紧停手不要再祸害他的尾巴毛,竹阙一边咳嗽一边摆手表示自己不计较之前那些事。
南胡终于放松下来,甩甩狐狸尾巴,说道:“姐妹,能看出来,你是真的关心尊上,之前是我过于小心了,一直提防着你。”
听南胡说她真心关心奉庚,竹阙将脸埋在茶盅,陷入沉默。
她是真的关心奉庚吗?
竹阙不知要怎么回答。
默了一会后,竹阙想起什么,便主动开口同南胡说道:
“奉庚之前同我说过,魔界的……‘南芒之主’是很重要的信仰,‘南芒之主’会护佑魔界,抵御风雪,给魔界带来温和的气候和肥沃的土地……”
见竹阙露出询问的表情,南胡摇摇头说道:
“魔界早就没有‘南芒之主’的护佑了,‘南芒之主’千年前已经神陨。”
“外面都说,几百年前,尊上又寻到了‘南芒之主’的一缕神识供奉起来,这才护住了魔都一方水土……”
“其实没有,从来都只是尊上。”
竹阙的睫毛抖了抖,他记起奉庚和她说过“南芒之主”祭祀大典的重要性。
魔尊奉庚先前强撑着身体,将祭祀大典完成。
而大典上人们祭拜的主角却并非魔尊。分明是他用心头血供养地心鼎碎片几百年,他自己却退至幕后,放弃这份尊荣,同时默默承担责任与痛苦。
只为了维持住支撑魔界子民的那份信仰。
这份信仰就好似吊住性命的一口气,不能散——竹阙回想起奉庚先前如此同她说道,她端着茶盅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白岩……到底是谁呀?”竹阙问道,接着小心地说出心内猜想,“他就是之前的‘假魔尊’?”
南胡点了点头,神情严肃,沉声说道:“白岩……他就是个疯子。”
魔宫宫墙,一处无人留意的偏僻角落,宫墙顶端。
一个身着黑袍的身影立于女墙墙垛上。
宫墙位高风大,黑袍却仍旧垂顺地披在此人身上,好似分毫没有受风吹拂产生褶皱变化。
白岩在这偏僻位置俯视魔宫,脑中有阴寒声音响起。
只听见阴火之识低低地笑了几声,说道:
“你的尊上好弱啊。”
“闭嘴。”白岩回应道,他声音不高,却毫不掩饰怒气。
“尊上只是独自背负了太多。”说起尊上,白岩的语气又明显和缓下来。
阴火之识听言冷笑几声。
“先去别处寻你的其他部分吧。”白岩同阴火之识说道,“地宫中的这部分,以后再设计替你拿回。”
“若再因此引发巨阵波动,尊上还要舍身补阵。”
“尊上一定会的。”
阴火之识也很清楚,魔尊是白岩的逆鳞,不可违逆,它现在还需要白岩的帮助。
于是阴寒的声音再次响起:“好。”
白岩扯过黑袍,瞬间消失在宫墙顶端。
朝阳斜斜照射到女墙,墙垛上,白岩方才站立的位置,石块表面浮现出灰黑粉尘,好似被火焚烧留下的烟尘一般。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