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暗了,主院里安静掌了灯。
沈玉姝坐在罗汉床上,额角一抽一抽的疼。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和离。
她不是不能接受夫君有外室,大不了婚后过半年抬进来给个名分便是。
可是尚琢做的桩桩件件,却丝毫不顾及她这个王妃的面子。
京城议论至今,迟早皇上和皇后也会知晓,届时她怎么与他们交代?
恭王后宅不宁,群臣上奏,谏她不知礼数是轻,更重是谏她父亲家中风气有损。
如今皇帝以孝治天下,任用不少家风公正之流,若是在她这出了差错,皇帝会如何待她父亲?
沈玉姝心思纷乱的想着。
况且……她与尚琢未曾圆房。
沈玉姝不觉便想起大婚那夜的情景,手中又是一紧。
恭王若无所出,亦或者子嗣由外室所出,届时皇后的压力便全然压在她身上。
沈玉姝自问她担不起这个后果。
她不是一个捂着耳朵囫囵活着的人,她必须将要将这事处理二三。
屋门忽然被人敲响,唤回了沈玉姝的思绪。
她呷了口热茶润润嗓子,才开口道:“进。”
玉兰穿着石竹色袄子,走上来将一本小册子放在沈玉姝手边:“小姐,太子殿下的回京礼各家都送去了。”
沈玉姝一手撑着有些晕乎的脑袋,翁声道:“知道了,我晚些挑。”
玉兰应了声,便打了千儿出去了。
她步子在门口停下,脆生生道:“奴婢给王爷请安。”
沈玉姝拿起册子的动作一顿,面色沉下。
尚琢视线未落,淡淡应了声,迈入屋内,越过圆罩与沈玉姝站坐而视。
“何事。”他淡声道。
他面色如常,好像今日发生的所有事都与他无关一般。
“王爷来的真快。”沈玉姝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唇。
距离她派人去叫尚琢,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有些忙。”
“忙着游湖?”沈玉姝沉着脸,丝毫不落下风地对上他的眼睛。
尚琢眉头狠狠一皱:“沈玉姝!”
“不高兴?”沈玉姝舌尖抵着虎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臣妾就问您一句,今日您陪那位纯小姐游湖时,可有想过今日是臣妾的回门之日。”
“你如果是因为这件事生气,本王会给你补偿。”尚琢声音淡然,好像只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补偿?”沈玉姝喃喃念出这两个字,陡然有些气笑,“您以为臣妾是来找您要补偿的?”
沈玉姝忿而起身走进了几步,一双鹿眼又黑又透。
尚琢几乎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沈玉姝咬着牙,眼圈泛红:“京中什么东西臣妾没见过,需要贪图您的补偿?”
她从最开始嫁入恭王府,就只想要一份尊重,想二人相敬如宾,可时至今日,她只见到了一片狼藉的婚姻。
二人默然对视。
“本王知道了。”尚琢看着沈玉姝的眼睛,良久沉声道。
外头房门被轻轻敲响,探进来一个脑袋。
“你们别吵架了。”女人声音轻轻柔柔的。
沈玉姝微微蹙了眉,顺着声音看过去,她忽然发觉这张脸有些眼熟:“何之纯?”
她确实见过何之纯,某场宫宴的时候,听旁边人说是何侍郎家中的庶女,母亲出身上不得台面,自己攀上了哪个王爷,一朝成了凤凰。
她当时不以为意,没想到她居然就是纯小姐。
尚琢皱眉:“你怎么来了?”
他下意识伸手揽住何之纯的肩膀。
“我怕你和王妃吵架。”何之纯露出内疚的表情,小步走到沈玉姝身边:“是我缠着王爷陪我游湖的,我与王爷也并不是王妃您想的那种关系。”
不是那种关系?
沈玉姝有些好笑。
她以前只听闻何家二小姐手段高明,不想是如此本事,桩桩件件摆上来了,还能空口白牙说自己委屈。
“那你们是什么。”沈玉姝扯起唇,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朋友?”
何之纯眼圈泛着红,弱弱点着头:“我们真的只是很好的朋友而已,王爷心善,才对我比较好。”她拉着沈玉姝的袖口,“王妃您不要与王爷生气。”
她说完又小心翼翼抬起眼:“我们相识多年,若真是有什么,如何会轮到今日被王妃您看见?”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在指摘她心气窄、不容人。
沈玉姝冷笑一声,作壁上观瞧着她的惺惺作态。
尚琢揽住何之纯的肩膀,低声哄了几句,唤来侍女带她回了竹园,才复而与沈玉姝道:“本王知道你的意思了,明日本王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您最好让臣妾满意。”沈玉姝冷眼看着尚琢离开的背影。
她是当真不在意何之纯的存在,从前尚在闺中时候不在意,如今出嫁见到了更不在意。
她只在意,尚琢这个补偿,到底能不能让她满意。
沈玉姝收回了心思,惫懒躺回罗汉床上,斜斜倚着,翻出玉兰送来的那本册子,一页页细致挑着。
听闻太子殿下为人端方雅正、温和有理,想来送文房类的应该错不了?
她的指尖落在青石雕鱼纹砚上,想起那日在凤仪宫中匆匆一瞥的人,觉得再适合不过了。
沈玉姝心下有些可惜。
若是玉雕的便好了。
她合上册子,唤道:“玉兰。”
玉兰推门而入:“小姐。”
“青石雕鱼纹砚,明日派人送东宫去。”沈玉姝恹恹按着额角,懒懒把册子递给她,“烧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玉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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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姝昨儿个累了一日,翌日直到将近巳时才醒。
沈玉姝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的棋盘格,缓慢地转着将醒的脑袋。
恭王府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不用早起。
以前在家中,还要定点去给怀夫人晨昏定省。
“小姐您醒了?”秋兰瞧见她的动静,连忙拿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沈玉姝起身靠在床栏上,接过秋兰递来的薄薄的信纸,奇问道:“这是什么?”
“老爷派人送来的信。”秋兰道,“小姐您看着,奴婢去给您端洗漱的来。”
沈玉姝应了声,手上拆开了烤着漆的信封。
“姲姲亲启
我昨日瞧恭王模样,原担心你受委屈,今日再瞧,却发觉非是如此。”
沈玉姝蹙眉,继而往下看去。
说是尚琢给沈父搭了江南盐官的路子,以官价的五成转给了沈父,这中一倒卖,便是万两白银。
二则说家中一事无成的表弟,殿下出手送进了御林军,聊了叔婶一桩心头大患。
这就是尚琢昨日说的补偿?沈玉姝微微挑起眉。
虽与她原本想的大相径庭,但……也算得对等置换了。
沈玉姝敛下眼,看上第二页去。
“近日平亲王寿辰,宁亲王与王妃正回京,想来不日便到。”
沈父得字迹刚劲有力,沈玉姝面上生出一线喜意来。
宁亲王便是大皇子,早年摔断了腿,便早早赐了封地离了京,而宁王妃,便是她先前给做花童的慧姐姐。
温慧是沈玉姝母家表姐,较她大上五岁,沈玉姝自小便喜跟在她身后。
只可惜温慧婚后便与宁亲王去了封地,数年未见,如今温慧回京,她心里怎能不喜?
沈玉姝心情颇好地起身,由着玉兰伺候穿衣。
心说来了恭王府三日,总算有一日晨起有个好消息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来,便问道:“东宫的礼可送去了?”
“一个时辰前,刘公公便派人送去了。”玉兰道。
沈玉姝放心的“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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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书房
尚珏轻轻揉着额角,听着刘侍郎丝毫无甚止意的论头。
“殿下。”门外传来轻声。
尚珏意兴阑珊地掀起眼,懒懒打断了刘侍郎的话头:“什么事。”
“恭王府的人来送礼了。”下官道。
尚珏花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什么礼。
他兴致缺缺地摁了摁眉心:“扔库房。”
下官答应一声,正转身走,忽听太子殿下唤住了他,“等等。”
他转身,对上太子殿下似笑非笑的眼睛:“将人带过来。”
下官:“……”
“是。”
刘侍郎见状也审时度势地跟着下官离开了。
半晌,一个手捧紫木盒的小厮跟在下官身后走进来,放下木盒端身行礼:“小的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尚珏唇角微微勾着,“听闻是三弟挑的礼,劳三弟费心了。”
闻言,小厮捧起木盒摇摇头:“不是殿下,是我家王妃挑的。”
“这样吗?”尚珏轻笑一声,“有劳王妃了。”
他话音落下,下官从小厮手中接过紫木盒,拿到尚珏前头打开。
是一方鱼纹砚。
尚珏玩味地笑起,颔首示意下官给小厮塞了银子。
“劳你跑一趟。”尚珏淡笑说着,从笔山上抽出一支湖笔,提笔写下几字。
最后一字落下,他将信细细叠好,起身走到小厮面前,噙着一抹笑:“辛苦将这封信给你们王妃,聊表孤的一番谢意。”
小厮倏然一愣,随即应下。
小厮的信送到主院时,沈玉姝正在用膳,有一搭没一搭与秋兰她们说着。
“慧姐姐若是回来的话,我们是不是又可以一起睡了?”沈玉姝叼着一个水晶包思忖说。
“不可以。”玉兰生硬驳回,“不合礼数。”
沈玉姝:“……”
“可是我们以前也是……”
“宁王殿下想来也不会答应的。”玉兰轻飘飘说着。
沈玉姝瘪嘴,苦哈哈撑着下巴。
万一可以呢。
沈玉姝思绪一转,慧姐姐回来的正好,近值平亲王寿宴,她往常只随父亲或怀夫人参加过,无需她备礼应酬,如今自个准备起来,总担心处理不好。
如今随着慧姐姐同做,想来能学不少东西。
“小的给王妃请安。”沈玉姝正思绪间,前头传来声音。
沈玉姝顺着声音抬起头,不觉正了适才斜歪的坐姿:“何事?”
“小的来给太子殿下送信。”小厮说着,走进几步将信交给秋兰。
沈玉姝边从秋兰手中接过信,边奇怪道:“太子?为何给我?”
小厮道:“小的早晨去给殿下送回京礼,殿下听说是王妃挑的,便写的回信。”
沈玉姝拆着手中信,心说太子殿下当真是端方君子,居然会感谢她来写回信。
她展开手中信,只见开头用力道遒劲的瘦金体写下四字
——“弟妹亲启”
那日在凤仪宫中被她遗忘的记忆,忽然就冒了出来。
沈玉姝脸骤然就红了。
她听见模糊记忆中的那人缠着她的颈、哑声哄着与她说:“听话,最后一次。”
女儿被调戏了。
修完啦~谢谢大家[可怜][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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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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