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端午,姑娘们穿黄绿配色的衣裳居多,除去部分有妆容要求的,剩下的姑娘春水便给她们上鹅黄打底,青翠加深眼褶的眼妆。
樱粉腮红扫在面中,提亮肤色;灰粽黛粉修饰鼻梁鼻翼、下颚和额头。
细唇刷沾杏粉色胭脂,给喜欢圆润唇妆的姑娘描唇形,再填色点上润肤液,营造冰透感。没有唇形要求的,直接抿唇纸上色,再根据妆面整体进行调整做最后修饰。
烫好卷翘睫毛,每人的妆容皆精致立体,整体相似却又各有不同,突出姑娘们自身独特美。
本来以为有人自学了妆容,今日来的人会少些,可送完一波又一波,忙得手就没落下过,竟和开业当天的客流差不多。
很快春水就想明白了,她瞧见不少生面孔,应该是从隔壁镇或者县里过来的,也有一些是大鹏镇的姑娘们带着自家远嫁的姐妹过来尝试。
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找她们化个妆,春水一方面成就感满满,一方面心里的目标又增加一个——在县里也开个花妆阁分店。
但这目标的实现要明年或者后年了,今年先建完新屋再说。
不停上妆是个体力活儿,姑娘们好心地献出自个带来的糕点甜食,不时投喂春水兰心。见两人没有推拒,喂啥就张口吃啥,像喂两只乖巧小猫似的,心都萌化了。
欢声笑语度过一上午,文桂芬怕三人没空吃午饭,特地带着粽子和糖水冰过来,没成想她们都被喂饱了。
春水摸摸圆滚滚的肚子,心虚笑道:“娘……我我晚点吃,现在忙得松不开手呢。”
文桂芬哪信,扫见她嘴边糕点残渣,当下明了。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好责备她,只不轻不重说了句:“又拿零嘴当正餐吃!”
“记得吃糖水冰,要不待会融了溢水,又得擦一遍。”
“知道啦!”春水随口应下,注意力全在面前精致小脸上。
纤细玉指捻着粉刷,铺色晕染,叠加渐变。
文桂芬摇头叹气,正要出门,却被一位姑娘喊住。
“大婶儿,这糖水冰在哪买的?”
文桂芬忙道:“是我家吃食小摊的西瓜糖水冰,就在西街头那,过去就能见着。也卖鲜奶羹和薯片。”
“鲜奶羹?听起来不错,我跟你买,你能送到来这边不?”
“当然能送!西瓜冰和鲜奶羹都是十文一筒,薯片五文一袋。”
“那我西瓜冰和鲜奶羹各要一份吧,实在有些渴了。”姑娘走下楼,掏出二十文递给她。
“好,我马上给你送来。”文桂芬把钱收好,眉开眼笑跑回小摊。
只是来送顿饭,居然还卖出两份甜食,咋能不高兴!
没一会儿,她就往花妆阁端来两筒甜水。那姑娘先尝了鲜奶羹,被软滑的麻薯俘获,又挖开西瓜冰送入口中,清爽甜口,冰渣泛出的寒气平复因等待而燥热的心。
她享受地闭上眼,重重点头:“真好吃!往年炎月咋没见你们出来摆,让我白白受日晒煎熬。”
话中打趣的意味激起不少人的好奇心。
“真这么好吃?”
有吃食小摊的常客点头附和:“是真的好吃,我吃好几回了。”
“那我也试试,婶子,给我来一份西瓜冰!”
“婶子我也要!”
“我要鲜奶羹。”
“……”
忽然来这么多单,文桂芬一时招架不住,懊悔自己不识字,要不马上就能记下,现在只能重复询问确认。
“姑娘你要的是鲜奶羹是不?”
“对!”
“这位妹子,你……”
“西瓜冰十八份,鲜奶羹十二份。”春水从楼上探出个头,笑吟吟替她解了围,“娘,你就听我的快去吧,别让姐姐们等急了!”
“噢,噢。”文桂芬诧异她的反应速度,愣愣地出了门。
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眠知非,两人一人提一个桶先后进了铺子。
两个桶分别放着分装好西瓜冰和鲜奶羹,按照下单的人分发。
众人尝到心心念念的甜食后,毫不吝啬夸赞起来。
“这冰虽然没有酥山那么甜,但胜在价格便宜,闲时买来解馋挺不错的。”
“哎呀,这牛乳里软软的是啥呀,这些小圆块弹劲好足,好好吃!”
“一会上完妆我还要再买一份带回去,给家里姊妹尝尝。”
姑娘们边吃边等,倒也不觉得无聊了。
未时末(15时),花妆阁的客流少了大半,这个点也没什么人需要上妆的。春水扫了一圈,和兰心交代两句,出门坐上徐府的马车去给徐夫人上妆。
徐夫人前一晚就叫人来阁里下预订单,今日傍晚前要给她上好妆,她想在家宴上惊艳出众。
春水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这类富户夫人的妆了,站在徐夫人面前没有露怯,温顺地行完李,垂眸不动声色打量她的衣着。
徐夫人瞧着有三旬了,为家宴搭了一身赤缇花缎袍,挽着端庄的朝云髻,脂粉颜色便不需要太俏丽,要不和衣着格格不入。
春水从夫人的妆匣里挑出符合她气质的水华红、松花黄和绾粉胭脂。
从画眉开始,青灰黛粉浅勾轻画,描出一个水湾眉。眼妆绾粉打底,说是粉,其实和现代的奶茶棕差不多,再用小刷沾棕粉加深眼褶下方,余粉带过下至。
既需端重华贵,就不用画卧蚕线喧宾夺主,用绾粉略微扫一下卧蚕即可。
腮红用水华红和松花黄叠涂晕染,呈橘黄粉调,一点点打在颧骨周围,减龄又显华贵之态。
最后细描一个丰满圆润的唇形,唇刷填上朱樱红,落笔端详。
原先皱纹暗斑遍布的脸在妆粉的修饰下气色绝佳,浅淡妆色与服饰相衬,愈发突出她的雍容富态,却不显老气。
丫鬟递上一面铜镜,孙夫人左右打量,看着镜中仿佛年轻十岁的自己,眼中是惊喜是难以置信,用余光扫了眼春水。
只见她一脸稚嫩,不卑不亢站在一侧,含笑望着自己。徐夫人心中对她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徐夫人颔首,递给身侧嬷嬷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立即掏出五两银子塞春水手里,低声道:“夫人赏你的,还不快谢谢夫人?”
春水摸摸手心银两的重量,讶异地看向徐夫人,她只是朝自己微微一笑,周身珠光宝气环绕,风姿典雅。
春水心怦怦直跳,握紧银两弯腰道谢:“谢谢夫人赏赐,夫人在家宴定能惊艳四座!”
出了徐府,她还未从兴奋中脱离,就被两个丫鬟架走了。
“眠姑娘,别发呆了,快和我们回去给我家小姐上妆,要是赶不上晚宴我们都得遭殃!”
“好好好,我跟你们走就是,别这么拖着我,腿要断啦……”
给张家小姐上完妆出来,又被温家丫鬟拉走。
来来回回化完两家,掂着赏银迈着欢快步伐回到花妆阁。
把十一两赏银全丢钱匣里,转身撞见三婶胳膊上挂一竹篮急匆匆往外走。
“三婶,你去哪?”
黄雪花回头说:“去私塾给你大哥送点粽子去。”
大哥?妈呀,她都快忘记这个便宜大哥了!
“我也去!”春水快步跟上,一把抢过三婶手中的雄黄酒自己抱着。
临近傍晚,街上没多少人,两边小摊陆陆续续收摊回家,冷寂贯穿长街小巷,喧嚣黯淡。
春水走在三婶身旁,问:“大哥不是童生吗,咋还在读私塾,不应该去县学吗?”
三婶顿了顿,低下头羞愧道:“咱家没钱送他去上县学,县学一年十两银子呢,还不包括吃喝住宿。”
“噢噢……”春水暗暗在心里给自己一嘴巴子,问啥不好,偏问这个!
一路沉默,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尽头牌匾标着“明学”二字。这便是明学私塾了。
三婶同门子说明来意,门子叫她在这等着,转身进了内院喊人。
没一会眠永鸿跟在门子身后出来了。
“娘,小妹!”眠永鸿略带疲惫的眉眼见到亲人之后,瞬间焕发奕奕生机,开心地喊出声。
黄雪花两月没见儿子,一眼就发现他消瘦了,眼眶发酸,心疼地抱住他:“你端午不回家,娘就带点粽子过来看看你。”
她松开大儿子,扶着他左右转了一圈,声音哽咽:“瞧瞧,不住家给你瘦成啥样了。”
眠永鸿努力扬起笑容,面相却无意识的露出苦涩,“忙着读书了,儿子以后一定多吃!”
黄雪花把粽子篮交给他:“这些粽子你拿回去吃,还有这坛酒,你送给先生,过节呢咋都得表示一下。”
春水赶紧把酒递过去。眠永鸿惊讶道:“咱家啥时候这么有钱了?”这坛酒怎么也要二两银子。
想当初,他的私塾费还是靠二妹的定亲礼钱补上去的……想到这,他关切地问:“二妹啥时候成亲,我请假回去喝喜酒。”
三婶叹气:“不结了,王家没一个好东西。”
眠永鸿眉头紧蹙,喉结滚了滚,正要开口。
身后门子突然大声喊:“眠永鸿,你先生叫你赶紧回去!”
眠永鸿面露不悦,不耐地回头应了声:“知道了!”
黄雪花也不管他要说啥了,一听是先生叫他回去,以为和学问有关,忙催促他:“你回去吧,我们有空再来看你,别让先生久等了。”
眠永鸿抿唇点头,不舍的转身欲离。
“哎,大哥等等,”春水忽然拉住他,趁机往他手里塞了两块银子,若无其事的笑笑,“多吃点好的,别忧心我们,我们在家好吃好喝着呢!”
“不……”眠永鸿伸手想还,被春水往前轻推一下,示意他快走。
脚步踉跄,怀中酒水荡漾散出刺鼻的雄黄味,熏得他眼眶酸红,心头有一阵浪花猛烈拍打,暖意激荡回旋,蔓延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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