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真提起吴屿想买授权的事情,何靖听了连连点头:“他分析的挺对啊。”
这个提案遇到了好时机,因为秋季系列的成本上浮,最近和工厂的艰难谈价,让何靖肉痛得紧。
虽然授权价格不高,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设计线能少亏一点是一点,何靖希望这条线将来也能逐渐盈亏平衡,这是她做生意的理念。
何靖考虑了一天,拍板——卖。
只不过,她的卖法更“无耻”一些,她要求向真把所有的设计图重新整理,包括那些没通过的、废弃的图案设计。
Tiny Temp品牌已经制作使用的,不能卖,但是没有使用的,都能够“以更合理的价格”出售,每年签一次授权合同。
向真没直接反对何靖,但心里却不愿意和吴屿提,准备拖一下,等不忙了再议。
她还是有点艺术家的完美主义,总觉得自己不用的设计稿不够好,这么卖,不太合理。
谁知道,这事倒是很快敲定了——还不是她亲自谈的。
有一天,向真和同心绣坊视频会议的时候,何靖来了——还不等她多说什么,就“顺便”和吴屿互加了微信,迅速把这件事谈妥了。
吴屿对“未使用设计图”并无异议,甚至,这本来就在他预期之内。
他要求黔州省的独家授权,附赠隔壁彩南省同等条件下的优先权。
这个优先权的要求出乎何靖的意料,她琢磨了一下,对吴屿的评价又提高了几分。
“真真,你这个暧昧对象不简单啊,走一步算三步。你要不再想想吧?真找他,我怕你以后,被拿捏得死死的。”
向真趴在桌上不想回答。
现在,她都被拿捏了,这些天,如果不是她主动给吴屿发微信,对方就一直在列表里躺尸,简直像个AI号。
五月底,她又去了一趟五溪寨,主要是去确认刺绣工艺书,顺带把授权合同和备选图案集带了过去。
这段时间,彤彤对图案绣法做了些不同的设计,给出了两三种小样。
向真、杨美池和几个绣小样的绣娘开了一下午的会,定好了衬衫和马甲的工艺书,明天还得继续弄短裤。
第二天,是侗历的五月初五。
由于对闰月的处理不同,侗寨比其他地方提前一个月过“五月五”。
这是一个小节,五溪寨没有赛龙舟之类的活动,节日过起来也简便。
他们会点艾条,挂菖蒲,做灰粽,晒百草,洗药浴。
吴漾摆好各样煮药浴的药材,让吴屿过来拍视频空镜。
这是她最近一个月发展的新爱好:拍摄民俗节令vlog。
既给民宿打广告,又给寨子做文化宣传。
第一支vlog,拍摄的就是五月五的药浴习俗。只是寨里的药浴,一般是给小孩洗。
唯一的问题是吴家没有小孩。这也不要紧,自家没有,可以去“借”。
今天上午,吴漾就从隔壁邻居家“借来”了四五岁的阿亮崽,拍这段儿童药浴视频。
阿亮崽一听说是当小演员、小模特,他还是唯一主角,欢欢喜喜地过来了。
吴漾先给了他一支棒棒糖吃,然后跟他说,乖乖拍完还送他玩具,一把小手枪。
阿亮配合地点头。
吴屿把儿童浴盆搬过来,在院子里放好。调好焦段,准备拍天真可爱的孩子在药浴的镜头。
吴漾倒好黑色药汁,加好热水,把小孩抱进去。
但是,阿亮一进去就喊烫,直接从浴盆跳了出来。他俩都没经验,不知道小孩洗澡不怕冷最怕烫。
阿亮觉得水又烫、药汁又臭,死活不肯回去洗了。
他爸妈外出打工不在身边,阿爷阿奶又追不上他。这孩子天天在寨里上树下田,欢跑胡跳,是个滑不留手的小泥鳅。
孩子跑得飞快,左躲右闪,灵活得很。吴漾跟着满院子乱转。
吴屿也只好放下相机去抓人。
阿亮一看被围攻,跑到浴盆边,扬起水瓢里剩下的半瓢药汁,冲着吴屿就泼了过去。
吴屿躲闪不及,白T瞬间染成了泥浆色,脸上也溅上不少药汁。
趁着吴屿抹脸的工夫,阿亮从虚掩的大门跑了出去。
在院子里,小孩子身小好掉头,方向灵活,大人们一时抓不住他。但这条巷子就一个出口,没有岔路,反而好追。
吴屿在刚出巷口的地方追上了阿亮,左手一抱,右手一抄,把他拦腰抱住,往家里走。
阿亮发出了杀猪一样的嚎叫:“我不要洗药浴,我不要洗。”
小孩子的嚎叫声又尖又响,刺得吴屿耳朵疼。
自认为情绪稳定的吴屿第一次内心咬牙切齿。那句俗话说得真对,阎王易过,小鬼难缠。他只是没想到,是这么个小鬼头。
他表情严肃,吓唬小孩,试图让他安静。“别叫了,不许叫。”
阿亮叫得更狠了,甚至开始装哭。
吴漾以为孩子真哭了,赶紧跑过来哄:“哥,你别吓他。”
吴屿对小男孩的恶劣性格更了解。把他举起来,仔细看他的脸。挂着药汁,但眼角一滴泪都没有。
真是个难缠的小鬼啊。他不仅耳朵疼,脑仁也开始疼。
“根本没哭。”吴屿对吴漾解释。
阿亮被戳穿,挣扎起来,吴屿差点没抱住。
摔了孩子可不行,他手忙脚乱,把阿亮硬压到怀里按住,但孩子还在挣扎。
吴屿只能拿出杀手锏:“再闹,就请阿桂婶给你打针。”
阿桂婶是寨里卫生室的老护士了,孩子们疫苗都是她打的。她脸上有块儿疤,寨里小孩都怕她。
阿亮真哭了,哇地一声哭得凄凄惨惨。
得,这叫什么事,吴屿一脑门子官司,只能抱着孩子往回走,能怎么办呢,回去哄吧。
唉,早知道不吓他了,他现在心里也挺难受。
瞻山堂的院门大敞着,有几个客人同情地看着他。吴屿不以为意,照常点头打招呼。
幸好,向真不在,她上午应该在绣坊。
的确是,早晨,向真吃了两块饼干当早饭,就去绣坊了,不过今天短裤工艺书进展超级顺利,她回民宿时,才不过10点半。
她当然不在瞻山堂那群看热闹的人堆里,而是在吴屿身后。
她走到巷口附近时,远远看到了吴屿追着一个小孩出来,一把捞起了那个小胖墩。
于是就悄悄在巷口观看,孩子在挣扎,吴漾出来了,孩子哭了,哦,是假哭,哎,最后真哭了。
他们往回走了,向真快跑几步追上——“漾姐,等等我。”
然后成功看到了吴屿僵硬的表情,他脸边还溅了几滴药汁。
当然,回去第一件事,他又是赶紧洗澡换衣服。
等他出来时,吴漾把孩子送回隔壁了,还奉上小手枪做道歉礼物。
向真在院子里等他,开启嘲讽模式:“三十岁小朋友洗完药浴了?”
吴屿早调整好心态了,不急不躁:“纠正一下,三十二岁,一岁也不能乱算,是吧,九九后?”
一点亏都不肯吃,这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向真忍不住开个职业炮:“学金融的人就是严谨哦。”
吴屿看她一眼:“这是幼儿园数学。”
真是噎死人不偿命。
中午向真留在家里吃饭,阿奶回家见她来了,不停张罗给她夹菜。
还是吴屿解救了她:“阿奶,少夹点,她都吃不下了。”
下午,吴屿和向真一起去绣坊,他们安排了一场培训,请美池老师给一部分绣娘讲解工艺书要求。
果然有个嬢嬢对此不耐烦,嫌她们管得比海都宽。
向真当场变脸,对着吴屿拍桌瞪眼,表示如果他们的绣娘这么不规范,她马上撤单不做,广州的工厂遍地都是,吴屿还得赔她违约金。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条红色真丝衬衫裙,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成功让众人都不敢说话。
傍晚,吴屿开车送她去高铁站。向真在副驾乐个不停,不敢相信自己那么差的演技都能唬到人。
吴屿揭开谜底,他今天找的人也精心挑选过,真正的“刺头”可不敢请来。
他选的主要是踏实肯干的绣娘,今天出头那个,也是个色厉内荏的“窝里横”,正适合向真发挥。
当然,还有两位爱添油加醋传小话的。等今天的事传出去了,他再让美池老师去给“刺头”们上上弦。
向真听完这个,先是大笑一场,又有点同情他。
“你说,你一好好的投行精英,之前做的都是上市的大项目,现在为了这么点小事,还得搞个‘宫心计’,我都替你掬一捧泪。”
吴屿沉默了一瞬。
实话说,他也憋屈,也不习惯。阿奶老说他和阿爸不一样。对,他们不一样。
他习惯的,是标准流程、是规范管理、是专业态度。
但是既然回来了,就得拿出个回来的样子,该忍的,只能忍。
他只能自嘲:“你就当我烹小鲜如治大公司吧。”
向真话一出口,其实就有几分后悔。
和吴屿相处下来,她其实已经发现了,吴屿虽然平和,但不是那种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
他心气其实挺高的,能忍下这些,怎么可能不难受。
但他自己还能自嘲,她也就只能继续装傻:“你这心态不错呀。”
吴屿也不过一瞬低落,他也没那么脆弱,甚至可以笑着调侃回去:“我只是心态不错?”
真是,白替他难受这几秒。向真怼回去:“金融男都是自大狂!”
他笑了:“我能不能也申请个职业梗雷区啊?”
她蛮横地表示:“我就是喜欢雷区蹦迪。过两天,全寨人都知道我脾气不好,对你发飙了,我不得把这件事做实?”
她可是为了他的标准化管理牺牲了自己在寨里的名声,难道不应该有点特权吗?
吴屿突然意识到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对不起,这个是我考虑不周。”
向真惊讶地看他:“吴屿,你脑子真出问题了?我是在乎这种虚名的人吗?”
吴屿又沉默了一会:“不是你在不在乎的问题。”
为着他这句话,向真心里又酸又暖。她觉得,即使他继续在微信列表里躺尸,她也认了。
当然,后来吴屿也没完全做躺尸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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