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旁观者清

喻燃站在云褚仙门附近的野林里,这地方久无人迹,与外界的关联很少,轻易不会改变。

然而云褚门人时常活动的地界,却开始飞速地发生变化。

执事堂门口告示上的字迹正在改变,藏书阁中记录借进借出的名册平添了一段时日。

烛照峰上,本来留宿在外的姚杏和周倜突然出现在各自的房中,在房中呆立的“喻燃”凭空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就站在院中摆好了练剑的架势。

一道封着的书信压在小院门口的石块下,沾了些许露水。

整个幻境运转到此,只待元照睁开眼。

终于,阳光透过窗格爬到枕边,床上的人感受到光亮,眼睫颤动了几下。

几乎是同一刹那,天空中悬停的飞鸟震动翅膀,露水深重的草丛深处油蛉低唱,“喻燃”收剑入鞘,打开院门。

“怎么了?”姚杏打开门伸了个懒腰,正看见喻燃手里拿着一封信愣着不动。

“望京来信。”

还迷糊着的元照“哐当”一声打开门:“什么?”

从来都爱昼夜颠倒睡到日上三竿的周倜今日打开房门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三个人围坐在桌前,如临大敌地看着桌上一纸薄薄的信封。

“干嘛呢这是?白玉京发战书了?”除了白玉京掌门自在仙终于要下战书跟元照争夺“第一剑修”的名号,周倜想不出有什么信能让三个人严肃成这样。

“师父莫慌……”他后边的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云褚山是罗浮山魔族进攻人间的第一道屏障,按人间的话来讲,属于战略军事重地,往来的信件会经过重重筛查注明来处和途径各驿站。

他看到信封上打头写着“望京”二字,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望京,大梁陪都;望京周氏,累世官宦;周氏周倜,大梁第十二任国师周岱湖独子。

周倜抖着手,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拆开,姚杏按住他的手接过来替他拆开:“是讣告。”

非常官方口吻的一封信,掐头去尾再减去中间没有用的内容,就只有一个信息——周家惨遭灭门,家里人死光光了。

“看我干什么?四百多年前就说过他们是这个下场了,”周倜故作潇洒地耸了耸肩,“好了,大家各干各的事去。”

四百年前……元照无声地咀嚼着这个时间。

四百八十多年前,元照曾在尘世以武犯禁。当日,他端着云褚仙门峰主的架子站在周氏祠堂,为回家扶灵的周倜撑腰。

周氏夫妇丧礼下葬入祖坟,每一步都是在元照的眼皮子底下完成的。他一直忍到送葬队伍返回,才掀翻了那个死了堂兄嘴角咧到耳根的周氏旁支。

渟澍剑抵达对方喉间的时候,周倜突然说:“再过四百八十五年,周氏血脉断绝,不必徒增因果。”

巫觋世家,凡事都讲究一个因果。

周岱湖因泄露天机短寿早夭,周家旁系吃绝户又有什么果呢?

元照不只是心里想,他还问了出来。

本意只是威胁,周倜却早有答案:“耳听我者聋,目视我者盲,敢有图谋我者反受其殃。”

当时姚杏也在,瞥了周倜一眼,意思是,你说这话就不算泄露天机不会沾因果了?

周倜冲她安抚地笑了笑:“不是算出来的……”

他脸上的笑容陡然转得凌厉:“这是咒术,在座诸位叔公兄弟,好生消受。”

就是周岱湖在时,下咒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更何况周倜当时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

然而此后不过三五年,山下陆陆续续传来讣闻……

元照思及此,看向周倜。

姚杏先元照一步问出那句:“那你呢?”

周氏血脉断绝,那周倜会怎么样?

“说实话,我不知道,”周倜趴在桌子上挠了挠下巴,“这是我爹算出来的,具体细节我也不清楚。”

周倜皱着眉,其余三个人也沉默下来,不对,喻燃是本来就沉默。

看着同样愁眉不展的三个人,他还得出声安慰:“怕什么,我爹既然算得出来,肯定有应对之法,不然岂不是白死了。

“我马上就启程回望京,还有凶手的事也要查一查呀,对方一出手就是世家大族,难保背后没有阴谋。

“能让我爹毙命的天机,绝不可能只是灭门这么简单。”周倜自说自话,语调刻意有几分轻快。

说着收拾东西,却几步走出院门一路下烛照峰去了。

“师父,我去看看。”姚杏站起来追出去了。

“大梁……我记得破军山主人李不侯曾是大梁将领?”元照突然想起来这件事,“去望京是不是要往破军山递拜帖?”

喻燃摇了摇头:“三年前大梁政变,陪都一边转投白玉京了。”

元照皱了皱眉,又是白玉京。

“写吗?”喻燃已经摆出纸笔。

元照摇摇头:“不写了,我总觉得白玉京……”

有一瞬间心头闪过一个想法,元照一愣没有抓住,硬生生住了话头。

喻燃点了点头,回房去了。

不多时,元照听见喻燃房中有瓷瓶碰撞的声音,凑到对方大敞的门口看。

丹修和剑修出门完全不是一个架势,比如元照,精简到拿上剑就可以走的程度,喻燃就得瓶瓶罐罐收拾一大堆。

他心里正乱,没话找话:“你这就收拾东西了?”

元照的意思是喻燃动作太麻利,但对方明显误解了他的意思。

喻燃收拾东西的动作明显一顿:“真人去?”

“当然。”

“师姐也去?”

元照想了想,点点头:“嗯。”

喻燃抬起头来看他,一句话不说了,一句表情也没有,但元照就是从这张欠缺表情的脸上读出了很多意思。

比如:

是不想我去?

是嫌弃我帮不上忙吗?

我看起来很不乐于助人?

我自作多情?

……

元照有点受不了喻燃这种委屈的神色,尽管换谁来看喻燃这张脸都会觉得这是元照自己在那里无端想象。

他看看天看看地就是没第一时间回视,瞄到喻燃床边的净瓶:“我昨天给你的那两枝……”

“红梅”这两个字卡在嘴边,一阵春风吹过元照身后,他后知后觉,腊尽春回,那两枝红梅早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他讪讪一笑,跨过门槛帮对方整理行囊:“我的意思是说,你动作忒快了,显得我跟你师姐多不积极?”

“也不知道望京现在是什么局势。”元照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正巧看见喻燃后衣领处不规整的衣料。

他发誓他只是顺手,就在他伸手帮喻燃整理的那一刻,他绝对没有任何调戏的心思,虽然平时有,但当时绝对没有!

元照就理所当然地凑过去把手伸到喻燃身后帮对方整了整衣领,还蹭了蹭对方平时掩在衣裳下的皮肤:“以前没发现,你这里有颗小痣诶。”

元照体热,手指碰到喻燃皮肤的时候他还在想喻燃的体温好像有点凉。

直到看到喻燃耳后的飘红,他眼前突兀地出现一幅场景,他好像曾经近距离地观察过喻燃耳后的这片皮肤。

那样的亲近,那样的角度,好似在拥抱。

他什么时候跟喻燃拥抱过?元照皱了皱眉,想起来了——在梦中。

所以他就这么把梦中的亲近带到了现实里?

元照晃了晃,强作镇定,端出做师父的架子火速撤退:“我去执事堂要点东西,等你师兄师姐回来跟记得他们说昂。”

……

“我靠你怎么在这?”周倜蹲在地上画了半天阵,一站起身来就看到对面树下有一个白影,惊得他连退两步。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喻燃。

“我连你师姐都甩开了,你怎么找到的?”他一边拍打手上的泥土一边问。

喻燃紧抿着嘴没有回答周倜,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告诉周倜其实自己在这坐了一晚上。

好在他本来寡言,周倜也不觉得奇怪:“过来过来,让我扶一把。”

画阵的每一笔都要凝神注入真气,喻燃略略扫了一眼地上复杂的线条,就知道周倜现在已经接近力竭了。

“好兄弟!”周倜拍了拍喻燃的肩头,接过后者递过来的补气丹药。

“诶,怎么感觉你这丹药的品质好像比以前高了?”

喻燃看了他一眼,周倜吃丹药跟吃糖豆似的,说是牛嚼牡丹也不为过,竟然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

“而且,怎么感觉你身上的气息也强了一些?”

喻燃依然木着一张脸不说话,以不变应万变,所幸周倜也不纠结。

“帮我看着点人啊。”周倜重新蹲下去把阵法画完整。

最后一笔落成,阵法正中心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是一尊石像,只是粗糙地削成人形,衣着面容等细节一笔带过,身份无从推断。

“你找我什么事?”周倜自然地把东西收起来,两个人都刻意地避开了关于石像的话题。

喻燃顿了一下才翻出一张纸:“想请师兄看一看这张图。”

罗浮山大阵出问题的事,还没等到周倜找出问题他和元照就掉到一粟海了,这张图,是喻燃根据自己的记忆画出来的。

周倜挑了挑眉:“怪不得得背地里拿出来让我看呢……这可是罗浮山大阵的图纸,你竟然也能搞到?”

喻燃正替周倜毁尸灭迹把阵法扫掉,闻言淡定地扫了周倜一眼。

周倜咳了一声:“我不跟你说我为什么认识,你也不跟我说你怎么拿到的,大家扯平,扯平好吧。”

“阵法有问题吗?”

“嗯?你怀疑罗浮山大阵有问题?”周倜抬起头来问,罗浮山大阵事关九州,一丝一毫的不对都可能导致严重的后果。

喻燃点点头:“我在罗浮山南边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周倜:“五凤三昧真火?你觉得熟悉?不可能吧,大阵结成时我们俩又不在,五凤火上一次现世的时候别说你我了,连师父都还没出生呢。”

喻燃没有反应,只是看着周倜,他刚才只是把周倜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又给这个世界的周倜重复了一遍。

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喻燃想知道,当周倜跳脱出整件事的时候,会不会对这件事有全新的思路。

果然,他这个想法刚浮上心头,周倜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脸上渐渐露出惊诧的表情。

“你唯一能够接触到三昧真火气息的机会,是……”

“掌门师伯。”喻燃替他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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