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心还未定，周倜半梦半醒间睁开了眼：“阿燃？”

喻燃回过头，周倜的眼睛半睁未睁，连气息都很虚弱。

喻燃从被子里拿出周倜的手：“我为师兄把脉。”

脉息微弱，关键是，这脉搏是属于一个凡人的。

“师兄？！”

周倜的声音像是从肺里咳出来的一样，带着气喘和沙哑：“嗯？”

“修为是怎么回事？”

周倜的脑子浑了一下，问：“我这是梦到的哪一年的阿燃？”

在周倜的记忆里，丢失修为的时候他是和喻燃在一处的，是以有此问。

喻燃：“七年前。”

其实他算不上说谎，毕竟按照幻镜中的时间来算，他真的是来自七年之前。

在他来的那个时间段，元照守罗浮山还不足半年。

“七年前……”周倜沉吟了一下，“那你下次见到我，记得跟我说千万不要回望京城了。”

“好。”

“你不知道，为了那个破天解阵，我只好把修为散尽了……我在云褚仙门坑蒙拐骗了那么多年，这等会了云褚山，那些师兄弟们还不得把我围殴致死？”

周倜现在是凡人的身体，涂山猗那一击，放在这样的身子骨上将养一两年也是很正常的，所以周倜的精神不济，说句话三两个字就是一喘，师兄弟二人无言对坐了半晌。

“师兄……”喻燃拿出一个小小的水囊，“喝点水。”

辛辣的味道顺着食道一路流下去，周倜起先被呛得咳嗽，接着便感到一股暖流分涌向四肢，连酸痛都减轻了不少。

“你这是给我喝的什么？这是水吗？”要不是因为对面是喻燃，周倜险些以为他要毒死自己。

“黄粱酒。”

“什么？我可是病人！”

喻燃打断周倜的谴责：“师兄之前说，不想让师姐看到您虚弱的一面……”

如果是正常清醒的周倜，他一定能发现不对劲，这话他跟喻燃说了才不过一两月而已，可是这个喻燃却来自七年前。

可惜他刚刚被喻燃灌下了黄粱酒，脑子不清楚，只是顺着喻燃的话“嗯”了一声。

“有什么办法？事急从权嘛，放不下那一点修为，怎么救你师姐？天解阵不认我，守城大阵可破不开。”

周倜絮絮叨叨了半天，他没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之间好了不少：“咱俩好歹是当了一回无名英雄吧？无名英雄也是英雄，够本了，人这一辈子，可没几个人有我这种机会。”

可能是疼的，周倜感觉自己的脸上划过一些液体，应该是疼出来的冷汗。

他不承认那是泪。

“若是有别的办法……”

“若是有办法，能让我在两种必选的抉择当中冲出第三条路来……”周倜的语气里充满希冀，纵然理智告诉他往事不可追，他也不可避免地在事后做一种两全其美的设想。

喻燃的声音突然变得好远，落在周倜耳朵里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他还是辨认出那坚定的一声“好”。

天意让他们入了合兰海的阵中，就是给他和元照，给周倜和姚杏，给天下人一个机会。

喻燃冷着脸关上门，转身大步朝着院落之外走去。

丰灯被喻燃放在元照的枕边，方才跟周倜交谈的时候，他已经边说话边做了布置。

幻境中的一切都是靠元照来支撑的，现下幻境正常运行，是因为元照的潜意识不肯睡去。

先前每一次幻境中情节的变幻，都是在元照似醒非醒的时候，换言之，只要喻燃维持住元照的这种状态，他就可以用这段时间去查一查白玉京的那个芙蓉玉螭龙玉瓶。

喻燃用的丹药药效起得很快，他不过刚走到望京城城门口，整个世界便都寂静下来。

望京城外有不少不可撤回城中的百姓，此刻全数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立着，有人正拿着铜壶往外倾倒热水，那水悬在半空不上不下，氤氲的热气好像被空间禁锢，静静地停留在那里。

喻燃抬头往天上看了看，几只鸟儿悬停在半空，连翅膀上的绒羽都分毫不动。

连脚步间的停顿都短暂得无法让人留意，喻燃的脚步不停，独自踏上无人陪伴亦极有可能无人阻碍的征途。

呼吸之间越过世间千山百川，大地的脉络在喻燃眼中看得分明。

整个世界的风流云动都停滞了，喻燃很顺利地踏进白玉京地界，连城门的例行盘问都没有。

进白玉京的统辖范围是易事，就如元照和周倜用并不高明的伪装和伎俩就能够进入望京城。

可是要进白玉京，却是一件足以令天下泰半英雄扼腕叹息的事情。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喻燃往天上遥遥一望，只看见一座岛屿在半空中孤悬，从这个方向看，只能看到岛屿最下方的黄土。

喻燃手中的断刃带着雷霆之势，随着主人冲到半空，一道无形的屏障横在半道上。

喻燃一个回身，避免自己的身体直接撞上那道阵法，断刃孤绝，劈到阵法之上。

那阵法只是泛起了一道涟漪，丝毫无损。

喻燃被阵法反弹回来的能量振回到地上，方才对着阵法那一击他用了十成力道，纵然只是被阵法返回了十之三四也震得他整条右臂都发麻。

断刃在右手上松松地握着，这只手一时半会儿是使不上力了。

喻燃左手伸向后腰，一颗类似丹药的弹丸出现在手上。

凡人之中，从前亦有痴迷于炼丹术的医者。

将硫磺、硝石、木炭混合在一起，遇明火会发生爆炸，其威力能与一名炼气期修士的攻击比肩。

当然，也只是一名位于修真界最底层的炼气期而已，人间对于破坏力的认识，整个九州的眼睛都放在可以震山撼岳的修士身上。

正因如此，这种东西并没有引起人间的重视。

喻燃拿出来的弹丸与这种东西的原理大致相当，只是他用的东西势必会令人间的医者咋舌。

这弹丸的每一种材料，都是喻燃精挑细选，精心配比。

这弹丸的破坏力，抵得上人间研制出来的百倍千倍。

数枚弹丸齐发，撞上半空中的阵法，喻燃等的就是这一刻，在弹丸射出之时，他已经在其上留下点点星火，只不过因为用真气隔绝，才未爆炸。

喻燃凝眉，撤去了真气，弹丸爆炸的全部威力都被阵法接收，一片硝烟味四散开来。

他不避反进，正好右手也缓过来，断刃狠狠地插进弹丸造成的一点缝隙当中。

趁着阵法没有自行恢复，喻燃调转全身的真气，汹涌地注入断刃当中。

不知是阵法还是断刃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总之，有一个东西碎了。

握着断刃的手愈发用力，剑刃深入血肉之中，染上喻燃的血。

冷铁遇锈血，断刃上隐隐浮现出红色的光，喻燃最后一使力，阵法破了。

他片刻都未停歇，向天上的白玉京飞去。

重造断刃的时候，应该在剑身上加一个血槽……

一只手攀上白玉京岛屿的边缘，喻燃心中一喜。

忽然有一道吼声如同山呼海啸一般冲向喻燃，他顿觉整个五脏六腑都被震得错了位。

什么东西？

喻燃还没想明白，手上抓着的土块在吼声的威力之下有所松动，喻燃的身形在半空当中摇摇欲坠。

右手急忙操纵着断刃插入土中，喻燃在半空中勉强回过身看向来者。

一头巨大的长鲸在半空中悬着，因为体型硕大，眼睛已经有正常成年人三人叠起来的高度。

喻燃注视着对方的瞳仁，一时竟然不知对方到底有没有在看着自己。

怎么会这样？难道他给元照用的药这么快就失去作用？

喻燃的眉头紧皱着，心中的烦躁几乎要凝成实质戳穿他的肺腑。

巨鲸的鼻息喷洒而出，半空中立刻如同刮起了大风，喻燃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神情更加不稳当。

思虑再三，喻燃也顾不上会不会激怒对方了，身上所有的弹丸尽数而出，那巨鲸痛呼一声，一个甩尾冲着喻燃而来。

以它的身形，喻燃怀疑整个白玉京都会被对方撞得倾倒。

白玉京竟然会豢养这种巨兽，万一控制不住可是有可能整个宗门都要覆灭……

一股足以令人窒息的水汽扑面而来，喻燃心中的弦紧绷到几乎要断掉。

断刃扎到巨鲸的头颅上最多也就是制造一个小血点，他在幻境中没有□□，只有神魂，若是神魂在这里死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现实世界。

饶是如此，他还是举起了断刃，为了元照，就算是负隅顽抗，他也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刻。

那巨鲸猛冲过来，喻燃屏住气息，断刃随主人心意而动，穿透了巨鲸的头颅。

下一瞬，巨鲸不受任何影响地冲了过来。

喻燃闭上了双眼，连灵魂深处都好像有了某种窒息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在与巨鲸相触之前的最后一刹那，喻燃都没有想明白。

他剑术不佳，因而寝馈丹道多年不敢停歇，对自己制出的丹药，不说十分，也有九分的把握。

元照怎么会这么快就醒了？

他的人生好像只是上天开给世人看的一个玩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十几岁的时候因为过于瘦小被别人看错了年龄带去献祭精怪。

后来因为喜欢的人是剑道高手而拼命练剑，却发现自己半分练剑的天赋都没有。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他珍视了那么多年，甚至以为自己有半分能和元照比肩的可能了。

却在死到临头的时候告诉他，你其实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做不成。

命运的捉弄太恶劣了，以至于喻燃怯懦地闭上了眼。

1.《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唐代 · 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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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负隅顽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