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当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喻燃睁开眼,发现长鲸正在穿过自己的身体。
因为身形太过巨大,喻燃屏息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巨鲸的身影才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
怎么回事?
喻燃思索着,视线在天空中逡巡,试图找到什么东西。
幻境运转的法则对于幻境来说,相当于天道之于现实世界,喻燃接住幻境的漏洞行动,无异于逆天而行。
是以,在不破坏幻境规则的情况下,运转法则动用了自己能调动的一切力量来阻止喻燃。
只是幻境中能动的实体都被元照沉睡的意识限制住了,因此它只有黔驴技穷地用了这吓唬小孩子的一招来试图吓退喻燃。
喻燃手上一使力,脚下一蹬,整个人翻上了白玉京。
还未站定,喻燃就已经在观察白玉京。
为数不多的几个白玉京修士在正门前或坐或站,对于喻燃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对的,喻燃长舒了一口气。
他不敢有丝毫的耽搁,拔腿向门内走去。
十二座楼阁,五座城池,若是让喻燃一间一间地探查,一步一步地丈量,恐怕要猴年马月才能做得完了。
因此,喻燃并没有在外部逗留,他的目标很明确——白玉京正中央最高峰上的议事厅。
这白玉京中似乎有禁制,不允许弟子御剑飞行,喻燃只能靠两条腿移动。
整个白玉京都有寂静无声,只有喻燃的脚步声在不宽不窄的巷子中回响。
刚转过一道门廊,带着腥臭气息的怒吼便冲过来,喻燃顿住,发现对面是一头吊睛白额虎。
纵然有方才巨鲸一事,喻燃也不免心中警惕一些,老虎的前左爪在地上刨了刨,猛地向喻燃冲过来。
喻燃一个仰身,断刃横在面庞之前,剑刃深入老虎的腹部。
老虎与喻燃相对而行,断刃在乳白色的腹部划了手臂那么长一道,喻燃回身一看,身后却什么也没有。
果然是幻境造出来的虚假之物。
接下来,在登上最高峰的路程当中,喻燃分别遭遇了不同的巨型猛兽。
起先喻燃还有所防备,怕一堆李鬼当中真的冒出来一个真李逵,只是后来便顾不得了,他的时间紧迫,片刻也耽误不得。
如果幻境制造出来的东西有意识,就会发现一片寂静的世界当中有一个分外突兀的小人在自己的威慑之下竟然毫无惧色。他脚步不停地朝自己冲过来,连剑都不举一下,就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头也不回地走了。
议事堂在一个门派当中算是一个特殊的地方,他多半会被选在门派的中心,却几乎不加任何保护。
是以,喻燃进入议事厅当中的路程可以算得上顺利。
白玉京的议事堂比起别的门派来要更加不同凡响一些,每一届的修真界都在这里举行,喻燃一到这里,就看到了比试的擂台。
四周的看台可称得上“金碧辉煌”四个字来形容,喻燃没有半分心思停下来欣赏,他迅速拾级而上,走到每一届大比中属于白玉京的那个看台。
十二把不知名木材的椅子在厅中两行排开,最中间的应当就是自在仙的椅子。
在这些东西身后,是一个精雕细琢的博古架。
每一次修真界大比,各个门派都会携一件礼物放到博古架之上,等到下一次大比便会撤下。
这还没有开启下一次大比……
喻燃看着面前通到天花板的博古架,这里独独少了一件芙蓉玉的螭龙玉瓶。
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若那芙蓉玉瓶真的是控鹤府用留音壁石以次充好,没道理自在仙看不出来。
虽然早有预料,但也是喻燃报了很大期望的证据之一,现下消失不见,竟然一时有些茫然。
他退后了几步,从看台上往下看。
擂台旁边,是白玉京的地图。
每年大比,与其说是为了让各门派友好交流,不如说是白玉京的炫富之举。
用金山银山堆出来的一座白玉京,不让别人多看两眼羡慕嫉妒一下,怎么对得起花出去的真金白银。
这地图便是为了方便让各门派弟子在白玉京中参观的。
真正机密的位置并不会在这张地图中标出来,这正好为喻燃排除了大部分地方。
粗略研究了一下地图,喻燃便向着北方奔去。
一推门就发现“自在闲人”四个大字,纵然喻燃从没来过白玉京,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自在仙似乎是不让任何弟子靠近自己的住处,喻燃半只脚踏进屋内的时候,突然想到一路走过来看到的人越来越少,到了这附近就已经没有人了。
说起来,白玉京的大部分弟子都去了哪里?就喻燃这一路赶来看到的寥寥一个人,显然配不上白玉京第一大宗的名气,也与对方连续七年的开山招生不相符。
喻燃脚步一转,映入眼帘的东西瞬间让他忘记了刚才的疑问。
房内挂着一件玄红的衣服,修行之人大多以浅色为主,只单看这颜色,喻燃都知道这东西的不寻常。
其上的绣样更让人触目惊心,五爪龙在衣袍上盘旋,脚踏祥云纹,胸膛的位置绣了一轮红日。
别人都是当了皇帝想成仙,这自在仙竟然是当了神仙还想做皇帝。
喻燃看了一眼堂上高悬的“自在闲人”牌匾,只觉得分外讽刺。
虽然心中震惊了一下,喻燃并没有多作停顿,把屋内翻了一圈,什么东西也没有。
他正要挫败地前往下一个可疑之处,眼睛的余光却突然扫见了未关的窗子。
窗牖大敞着,喻燃的视线穿过窗户,看到白玉京极北之地。
一点淡薄的黑色在一处山谷上空氤氲,并不惹眼。若是不用心观察,怕是什么都发现不了。
可惜喻燃曾经跟着元照在罗浮山中带过不少时日,这样的黑炁,他不知道看过多少次。
余光感受到身后有东西在动,喻燃断刃横在身前转过头去看。
穿着玄红衣服的自在仙正面容严肃地站在那里,他对着喻燃怒目圆睁,仿佛是人间庙里供奉的怒目金刚。
又来。
喻燃没有理会这个幻象,他回身翻下窗子,朝着方才看到的山谷方向奔去。
还未接近那黑炁,喻燃就感受到了一股妖异的不祥之气,他的境界不高,每往前走一步都是勉强。
两方实力对比太过悬殊,喻燃感觉到自己体内至纯的真气正在被黑炁的威慑缓缓地压制下来。
离得近了,喻燃才窥见了这里的三分真实面貌。
许多聚成团的黑炁停滞在半空,分明是罗浮山上特有的晦兽。
罗浮山是压制魔界合兰海的地方,日久天长魔气渗漏生成晦兽是很正常的事,可是白玉京跟罗浮山隔了十万八千里那么远,怎么会有这么多黑炁?
喻燃左右看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靠近黑炁外围的阵法。
令人惊异的是,这阵法根本不是为了防止无关人员进入的。喻燃刚刚触到着阵法外缘,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入了阵法之中。
怎么会?自在仙不担心有弟子误入其中发现他的秘密吗?
喻燃还未思考出个头绪来,眼前的一幕就给了答案。
自在仙根本就不在乎会不会有弟子误入其中,甚至不小心闯入的弟子还正和了他的意。
阵法当中因为黑炁的缘故暗得异常,喻燃只能拿出丰灯来照着。
丰灯中的火苗代表了元照的清醒程度,现下元照不醒,丰灯的光很是晦暗。
借着这微弱的灯光,喻燃眯着眼往前看。
身着白玉京制服的弟子们站在阵中,现场摩肩接踵,若是放在平时,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种热闹非凡的景象。
只是喻燃看着眼前这一幕,密密麻麻的身体挨蹭在一起,背后一阵发凉。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若不是因为幻境停止运转,他进入这阵法中的那一刻就会被黑炁侵蚀,变成眼前景象的其中一员。
尸傀……白玉京这么多年招揽的弟子,原来就是用在了这个地方。
怪不得望京城的守备这么少,怪不得这一路走来发现白玉京中的弟子数量完全不对劲,妖狐之困这样大的事,自在仙也只带了几十个弟子前去。
原来是因为手底下已经没有几个正常弟子能用了,白玉京中十之**的人应该都已经经过黑炁的改造变成尸傀了吧?
这些尸傀站得太密,喻燃甚至找不到地方下脚,只能观察身处外围的几个尸傀。
尸傀的衣服破烂,不是经过岁月自然的侵蚀,应该是因为刚进入这阵法之中时曾经拔剑反抗过,在战斗中导致的破损。
不知道进入阵法之后,彻底被炼化为尸傀之前,这些人回想起自己爱戴的白玉京宗主,是什么想法?
喻燃艰难地找出一条路来,四处看了一下阵法的配制,抬头望天,突然发现黑炁直冲云天,长空之上好像有一道细细的裂痕。
补天裂……喻燃第一次意识到他和元照出幻境之后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难题,立旌旗,摇魂幡,若是没有神的能力,如何能回转这“天下死”的困局。
走着走着,喻燃的脚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半个指尖盖大的粉色玉石出现在这暗黑色调的地方,显得突兀且不协调。
喻燃蹲下身捡起它,发现正是他遍寻不得的留音壁石。
他大喜过望,举着丰灯四处探查了一下,竟然真的让他又找到了几块,喻燃的真气注入留音石当中,在这处山谷中发生的事情如同再临一般在寂静的天地之间响彻。
喻燃检查了手中所有的留音石,发现都是无意义的痛苦呻吟和刀剑相拼的声音。
手中的留音石凑在一块也只有半个巴掌大,控鹤府送的芙蓉玉瓶应该还有其他的碎片,他在地上来回摸索,试图找出一块留有关键信息的石头。
只是这偌大山谷之中,能找到这几块碎片已属不易……
突然,一阵脚步声不知从哪里传来,喻燃偏头看了一眼,发现又是幻境制作的自在仙幻象。
只是这次没有穿那件象征着皇权的衣袍,这次的自在仙倒是还算符合他平时示人的形象,白须白发白袍,好像真是什么清心寡欲四六根清净的世外神仙。
喻燃只瞥了一眼,视线挪移之间,突然发现有一个手掌那么大的芙蓉色晶石半埋在一个尸傀脚边。
他快走了两步,拾起那留音石,真气注入的一瞬间,一声痛苦的悲鸣传出来:“自在仙!你竟然将自己的弟子炼作尸傀,来日飞升之时,就不怕遭了天谴,取了你的性命?!”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喻燃一抬头,对上一个尸傀冷漠的眼神。
身旁放着的丰灯倏地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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