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照快步走出藏书阁，他手脚麻利地关上门，长松了一口气。

喻燃三个人正站在门口看热闹，看元照着急忙慌的样子都有些忍俊不禁。

其中数周倜笑得最猖狂，整个人都蹲在地上，笑得浑身都在抖。

元照沉着脸围着周倜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绝佳位置，飞起一脚把周倜踹翻了。

千仞山人杰地灵，藏书阁外有常年不枯的遍地芳草，周倜灵活地在地上滚了一圈，身上只沾了一些草屑。

他迅速站起来躲到姚杏身后：“师父息怒。”

元照一甩袖，为了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他决定转移话题：“这藏书阁这么大点地方，也不知道老师在里面待个什么劲？不腻吗？”

喻燃几个人还没说话，藏书阁的大门突然打开，一道愠怒的声音穿出来：“藏书阁简牍盈积，浩如烟海，你这种武夫懂什么？！”

元照回头看，藏书阁大门之间有一个东西正在向外飞，因为速度很快，这东西马上就要冲出门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一本书。

书卷在即将冲出门口砸到元照身上的时候突然化作乳白色的烟雾在半空中消散了，程长老炼魂的后果，就是永远停留在藏书阁门内。

只是幻化出来的一本书都不能离开藏书阁范围，若是程长老自己想要出来，画面就更可以想象了。

“老师保重。”元照的手搭上藏书阁门板，快速将门阖上，好像生怕程长老一时想不开冲了出来。

“好了，别闹了，”姚杏的手往后一捞，拽着周倜的手把对方从自己身后拽出来，“我们怎么才能让天道帮助我们出去呢？”

元照终于想起来要跟喻燃几人纠正这件事：“不是天道。”

姚杏偏着头看他：“那是什么？”

从修炼第一天开始，就有前辈告诉他们，修真界人修的道便是天道，祂无形无相，悬于天空之上俯瞰尘世中人的一言一行。

善恶、因果，祂用自己的规则给予人该有的果报。

元照乍然说“不是天道”，就算他是师父，姚杏都不大敢相信。

“我觉得应该说，是规则……”

元照把在罗浮山谷中自己得到的信息给在场三人说了一遍，顺便讲了讲自己的猜测：“我觉得这个‘规则’出现，或者说是成形有实力与旧天道一争的时间，应该就是万年前的裂土之战。”

周倜的眉头紧锁，他突然想到了周府地下的那幅壁画。

周氏族人在庆功，庆的是什么？

他一直没有深想，现下被元照的话一提醒，突然有了某种猜想。

画在天解阵旁边的笔画，不能说跟天道没有关系。

天解阵上一次与天地沟通立下不失大功是什么时候？是一万年前的裂土之战。

所以，周氏族人庆贺的是裂土之战。

周倜豁然站起来，他越想越觉得迷茫。

按照师父所说，这个规则肯帮助他，那么肯定是站在修真界这一边的。天解阵当中写“妖狐之困，在乎渟澍”，既然肯给他提示，那天解阵沟通的就应该不是“天道”而是“规则”。

可是规则为什么要给周氏族人降下灾祸，让全族都不能再修行呢？

这样对修真界有好处吗？

如果崔嵬还在，如果他能够听到周倜的心声，这两个人一定会互引为知己，因为这两个人完全想到一个地方去了。

周倜把自己的疑惑问出来，现场几个人都沉默下来，这个规则的心思，好像确实难以捉摸。

姚杏手指在壁上鸣的剑鞘上敲了几下，突然出声：“谁说这个‘规则’一定是站在我们这边？”

“不然还能是……”那边啊？！

周倜的话音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突然意识到，九州当中不只有魔族和修真界。

九州当中数量最多的，是既没有魔族血统又没有修炼天赋的，像周倜如今这样的，凡人。

“凡人。”

“凡人……”元照重复了一遍喻燃的话，“那规则是想为凡人做什么？”

其实他该是在场中人里第一个想起来的。

他在现代社会待了很长时间，换句话说，他是这四人里当凡人时间最长的，但当身处九州，他成为拥有移山填海之人的时候，他就有意无意地把这个数量庞大的群体忽视掉了。

在现代社会上学那么多年，他背了多少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悟道以来，从他在先掌门鸿青山座下做小弟子的时候，也一直被教导要心系苍生。

这么多年，他也自认为做到了，在九州危急之时，他没有退缩过。

但是直到此时此刻，元照才发现他完全辜负了这些谆谆教诲。

若是站在九州生民那一边，这个规则的所有行为都解释得通了。

始终压制着修行者以至于万年没有出现大乘期，修真界的老一辈逐渐陨落，但新人越来越少，以致出现青黄不接的景象，包括周家的事……

“我不明白，魔族生来暴戾，会对凡人产生威胁，裂土之战把他们赶会了老家去，那我们呢？大多修士都要被教导与人为善，我们与凡人也是对立的吗？”

周倜不知从哪里摸出来自己的凡铁剑，下巴抵在剑柄上一张一合。

“修行这件事，其实本身是对天地灵气的掠夺。”喻燃这一句好像没头没脑，却点醒了在场每一个人。

不论是修者还是魔族，他们的修行都能够算是对普通人生存空间的挤压和掠夺。

这样的猜想，让在场每一个人都沉默了。

周倜一根一根地拔着眼前的草叶，直到凡铁剑周围被他拔秃了一块他才开口：“什么意思？凡人是亲儿子，我们不是亲儿子？”

“不对，”已经变成凡人的周倜突然反应过来，“我现在已经升级成亲儿子了。”

元照：“……”

他有时候真的对周倜的无厘头感到服气，这人有时候搞笑不分场合。

“管他亲儿子晚儿子，现在是修真界也得救，凡人也要救，赶紧想想怎么出幻境吧。”元照一锤定音，他挥了挥手，把这些恼人的问题都挥散。

“是。”

说到这个问题，几个人又是一静。

“……我们今天沉默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元照丧气地垂下头，吐槽了一句。

“师父有办法吗？”不得不沉默的姚杏问。

元照摇了摇头，但还是打起精神：“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们仨好好想，一定能想出办法的，加油！”

末了，他还举起手握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周倜听见这句话举起手，元照立刻笑开，拿出此生面对周倜时最温和的笑容，眼神中带着鼓励：“八戒请讲。”

周倜清了清嗓子：“诸葛亮是谁？”

元照搓了搓手，十分想调动真气给周倜一梭子，但最终顾忌他这柔弱的凡人之躯承受不了，所以忍住了。

周倜见元照不回答，又看着后者的黑脸不怕死地问了一句：“还有，八戒是谁？”

元照张嘴想骂周倜“神经病”，又怕周倜又来问神经病是个什么东西。嘴唇开合了两次，也没找出一个合适的词骂人。

不气不气，元照抬手给自己顺了顺气，这个周倜没有经历过四大名著的熏陶，这是很正常的，很正常的。

元照终于压下了火气，对着坐在周倜旁边的姚杏说：“你替我给他来一次。”

姚杏谨遵师命，打了周倜一下，力道之轻，说是微风拂面也不为过。

“师兄不知道诸葛亮和八戒？”

显然是受过四大名著熏陶的喻燃突然问，在他的角度看来，元照经常拿着“八戒”跟周倜开玩笑，周倜应该听过这些故事才对。

为什么幻境当中的师兄对这个名字这么陌生呢？

难道幻境中的师兄与真正的师兄记忆有不同？自己的推测有疏漏？

喻燃皱着眉准备追问，元照却害怕他再问下去把自己穿书的老底儿都揭了，慌忙打断：“到底有没有办法借助规则的力量出去啊。”

元照最最靠谱的大弟子姚杏说：“弟子有一计。”

“快讲快讲。”

“突破时的天雷，应该可以算是外力。”

姚杏一语惊醒梦中人，还是三个梦中人。

周倜的反应尤为激动：“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还是姚杏聪明！”

元照听见周倜这句话，突然一愣，周倜是什么时候不叫姚杏师姐的？

明明刚上烛照峰的时候这孩子还是很正经地叫姚杏师姐啊……

事实证明，元照穿书的时间还是太早了，他要是活了半辈子再穿，就会知道网络上有句话叫“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野”。

不过无妨，虽然不知道，但到底不妨碍他领悟。

方才老师说，“横竖你们两个也不是真师徒”……

喻燃为什么坚持不敬拜师茶？为什么从没叫过他师父？

他好像从来没有问过，喻燃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

元照在这个十分不正经的会议当中短暂地走了下神，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这事情很严肃，这事关他到底有没有“为老不尊”的问题。

元照攥了攥拳，决定一会儿问问喻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