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月亮悬上枝头,如墨的夜色渐渐清朗。

宋暮阮往里瞧了眼,确认那头雪豹就在不远处如山昂矗着,且也端窥着她,她微微放下心,挺直腰身,又恢复一副高不可攀的大小姐姿态。

“声声。”

她假装看夜景的美眸一颤。

声声。

原本是父亲为她取的小名,向来只有亲近的人才会这样唤她。

当年拜苏老为师的时候,苏老曾夸她这名字取得妙。说单凭这小名,就觉着她生来就和声乐有缘,将来在评弹界肯定会拥有一席之地。

只是如今,一切没如苏老所料。

Jonas英俊的脸上飘出一缕淡淡的怀念。

“我们小时候在高雪维尔滑过雪,在我家花园赏过鸢尾,在圣特罗佩坐过父亲的游艇。”

“离开法国的那天,你曾说过你要嫁给我,这样每日都能过着童话里的美好生活。”

“你还送我纪念物,”Jonas说着,拿出一支深紫录音笔,“你看,我一直保存得很好。”

摁下紫色笔顶,一道稚嫩清甜的嗓声响至耳边——

[Jonas,呜呜我要走了,等我长大再来法国,就嫁给你好不好?]

[好啊!]

[那我把这只录音笔送给你,你不能弄丢。]

[当然不会的,声声是我最重要的人!]

在这场人幼言轻的承诺里,宋暮阮侧过眼,中港的夜景在眼前静然铺展,远处霓虹消失的地方点缀着成片星星,由北到南,自东向西。

一切遥远得令人目眩,就如眼前这个童年伙伴。

哎,宋声声讨情债的来了。

这是这四年来的第几个来着?

想着,她放松了高姿态,抿着唇瓣,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拉弯一个歉意的笑容。

“声声,我很遗憾听到叔叔消息,但可以看出来你这几年过得不算好,包括你的婚姻。”

“你先生看起来似乎并不喜欢你。我本想着明天表明身份,但今晚与你的相处,看起来你似乎已经忘了我。”

Jonas金棕色的发蓬松柔软,在夜风的轻拂下,像一团巧克力味的棉花糖,衬得那双本如巴吉度犬般锐利只会的欧式眼,勾带出几丝惹人怜悯的可爱。

“我承认我的中国血统已经被稀释得干净,但其实骨子里就很欣赏中国女人那派的优雅含蓄。”

“我也承认今晚我再次对你一见钟情,你也知道我目前有个家族指定的未婚妻,但今晚与你重逢,我现在的心跳明明白白告诉我到底是在为谁跳动。”

“声声,我愿意为你违背这场虚假的家族联姻。”

“因为我想给你真正的快乐!”

她知道他是真心的。

正因为是真心,所以在她成为落魄千金后才明白这份尤其难得的可贵。

宋暮阮的鼻尖不由得缩了缩,一股酸涩直逼眼眶掉出。

“Jonas,谢谢你的喜欢。对不起,我不会离开中国,因为我唯一的亲人在这里。”

“至于那承诺……请你忘了吧。”

这样的结果在他意料之中,Jonas颓丧地取出一条银灰真丝方巾,递给她,也宽慰着她:“没关系,见到了你,这场中国旅行就很值得。”

“声声,如果有一天你决定要离开,请联系我。”

“我会时刻准备着去迎接你,迎接你幼时如蝴蝶般无拘无束,耀眼生辉的自由。”

一番挚诚的话落入耳,宋暮阮变了脸色,长睫倾盖下的眸光由湿亮转黯淡,她别过脸,细嫩肉粉的指尖捏皱方巾的一角,压了压唇角,轻轻地说:“谢谢你。”

看着她手里攥握的丝巾,Jonas取出名片,爽朗的话声褪尽这伤感的氛围:“要谢的话,那你明天找我拿手记,就当为我送别。”

“我记得宋叔叔说过,中国友人分开的时候,会吃饯别餐。”

长睫接连颤了几下,宋暮阮微微侧头,原本弥漫着湿雾气息的眸子,在月色下又重新凝聚出朦胧的亮光,莹莹涟涟的,像极刚才那小甜品上缀着的那几粒指橙“钻石”。

“好,明天我请客。”

Jonas的英俊面容终于染上一丝安慰的笑:“我要吃你那时提到过的最喜欢的饭店,还要点你最喜欢的那几个中国菜,你不知道你和叔叔离开法国后,我在梦里都馋得流口水了。”

擦拭着泪花的少女,骤时笑出了声,她嫣唇一张,愉悦应承:“Jonas,正好那家饭店最近升级了装修。”

厅堂里笔直投注的视线不容忽视,哪怕隔着一扇双层水晶玻璃,Jonas也能感受到那眈寒的温度。

看了眼立在门后的男人,Jonas的目光重新落到少女由泪转笑的娇颜,决意不让她为难:“时间到了,声声,去萧那里吧。我们明天见。”

“好。”

-

宋暮阮推开透明玻璃门,看到那头尽职恪守的保镖豹子,甜嗓里的谢谢还没开口,便被对方冷漠堵在喉间——

“萧太太,正当场合,禁止钱色交易。”

她顿时呵呵笑起来,拿起那银白色的卡片,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拖着糯糯的调子:“萧先生,这是名片哟,不是房卡。”

萧砚丞眸光定在名片上,简略陈述出一个事实:“超时了。”

宋暮阮叠好丝巾,连着名片一同放进手包里,一双温俏的媚眼举瞧着他,做出请求:“萧先生,我可以再吃几个指橙戒吗?”

这个蛋糕这么灵,刚吃下一分钟就收到了人类高质量表白。

要是再吃几个,岂不是全世界的高质量男人都会爱上她?

到时她就可以卸任萧太太一职,继续像小时候那样,风风光光无忧无虑地做回千金大小姐了。

精准接收到少女媚眼里荡出的春色,男人的俊脸落下层寡淡的冰晶,薄唇扯出一句结论:“他表白了,你暂时没接受。”

“!”

他怎么会知道?

豹子果然是豹子,最会琢磨底层小动物的心思了。

宋暮阮赶紧收起心里打的的小算盘,撇了撇娇红的唇瓣,公然把这祸水引向他。

“他说他看出我俩感情不好,有那么明显吗?”

自顾自地盯着指甲上的小月牙金片,她状似不经意地添了一句疑惑:“难道是因为心细如发的萧先生去年九月打了个盹,粗心得忘给我这空空如也的纤纤玉指添置件走过场的饰品了吗?”

萧砚丞闻声,眸心掠过淡澈的了然的光,不紧不慢吐出三个字:“跟我走。”

压下唇角的笑,她掀起一双璨璨的柳叶眼,明知故问:“去哪儿呀?萧先生。”

男人薄唇微张,径自转身,衣角带起的风,带出轻描淡写的两句话:

“买婚戒。”

“必要场合,身为你老公,得专职专用,共担职业操守。”

啧。

这还开始反思他自己了?

宋暮阮跟上他的脚步,笑弯了眼。

关于她魅力大,在慢慢让老男人开窍这事,她决定保持缄默,日后让他主动说出口。

于是,本就甜了一晚上的嗓又溢出浓浓的嗲声来。

“诶~”

“老公,等等我啦~”

-

二人抵达中港最繁华的商业街时,都已经关门。只有一家珠宝店空无客影,却灯火通明,招摇敞开门。

宋暮阮跟着萧砚丞刚行到门口,只见店里的六个女sales身着黑色白衫职业小套裙,踏着高跟短靴,统一成两排站在门后。

其中,一位三十出头的走出来,微笑着迎接他们:“萧总,我已把当季新款和经典款预留下来。”

扫了眼顶灯下的几个镶金橱窗,萧砚丞的眸底接连映入那几枚熠熠的闪亮:“挑一对。”

宋暮阮没看那橱窗,只点了点门口处的柜台玻璃面,指着两枚对戒,道:“这个吧。”

“这……”

Sales不敢动,一双眼看向萧总。

见上司并未出声,正处理着手机消息,本着八卦好奇的心思,她又飞快地瞄了眼上司的女人。

柳叶眼,花瓣唇。

乌黑如墨的发丝,波浪纹路翻卷得自然大方,从窄细的香肩覆下,拢藏着薄如纸片的后背。

而一身胭脂粉色的修身玉莲旗袍,紧贴着那比例完美的腰臀,勒出的曲线清腴丰媚不孱弱。

除了一对珍珠耳钉,一只珐琅莲花金镯,全身几乎未配戴任何饰品,但整个身子却从泛着脂玉黑泽的发丝、微微傲立的胸脯,再到珍珠白小羊皮靴尖。

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如袍摆的刺绣云莲,孤茎引红,透着清丽婉静的世家小姐气质。

“就这个。”

冷质的声线乍然道出,Sales极快地收回目光,挂上礼貌得体的笑容,取出那一对婚戒。

不远处,宋暮阮轻微眯起眼,眺了眺sales拿出的戒指。

萧砚丞挑的,显然是钻最大的那对。

“过来。”

对上他的视线,宋暮阮拖着步子走过去。

既然有了主意,那还假装客气叫她挑干嘛?

红丝绒方盒里的女戒款式很简单,一个铂金素圈镶嵌着颗六爪的三克拉钻石,她知道这是这品牌的经典款。

古板的人就是信奉经典永不过时的鬼话。

而她,如花似玉的年轻小仙女,欣赏不来。

“我不喜欢,”纤细的小手指着另一个橱窗,宋暮阮骄横咬出几字,“我要那个。”

Sales顿住,先是瞧了眼少女,默默收回对她婉静如莲的评价,又小心望了眼萧总。

沉默蔓延,哪怕店厅的暖气十足,但sales明显感受到她的脑袋被一团冷雾堵着,硬着头皮求助出的询问也跟着断断续续,不成句:“萧……萧总,您看需不需要让这位小姐……”

萧砚丞凉着眸子睨了眼,薄唇微张,简短纠正:“是萧太太。”

“!”

Sales身子一怔,萧总竟然结婚了??

一向嗅觉灵敏的港媒竟然没察出半点风声?!

谨遵着员工管理条例的sales,把惊愕吞进肚里,立即笑盈盈地改口:“萧太太,您手指细长秀气,这几款戒指都很适合您这样漂亮的手,您看需不需要试戴一下?”

宋暮阮咬了咬唇瓣,暗自要更新萧老古板的时尚眼光,说:“不用看,我喜欢的就是最适合的。”

“我不喜欢老气横秋的款式,经不经典这是外人评判的。”

“这几年你们家这如出一辙的造型,我早就看腻了。”

“择新不择旧,我就要当季新款。”

“两个都包上。”

男人的声音极冷。

“?”

没有迁就,只有独裁。

根本就没开窍。

宋暮阮默然戛声,抿起唇瓣,见好即收。

几分钟后,sales们齐声鞠躬,恭送贵客。

“萧总,萧太太,您们慢走。”

见二人上了车,sales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契地松了口气——

“我们萧总举手投足都是贵气,萧太太也美得像个明星!好配!!!”

“对了,萧太太是不是内陆的明星啊?我好像觉得有些面熟呢。”

“哎,美是美,但感觉和萧总的关系不那么和谐,就好像……噢!好像我昨晚看的那言情小说里的联姻假夫妻?”

“可萧总还特意纠正Maisie,我认为萧总不需要倚靠联姻来巩固萧氏,他们绝对是真的!”

“对哇对哇!我赞成,是萧太太这句话好甜的哇!”

方才接待的Maisie打断年轻下属们的猜测,说:“好了,萧氏管理条例第一百零一条,不妄议上司家事。”

“现在,下班。”

-

珀御顶楼。

元卓在总统套房门前,见到上司和助理的身影,迎上去:“萧总,宋助理。”

宋暮阮显然是累了,只点了点娇俏的下巴,没过多说话,便拿出房卡走到对面的套房前。

萧砚丞凝着她的背影,两片弯弓唇形抿平,道:“去书房说。”

元卓提着电脑包,跟上上司的脚步,关上书房门,取出电脑,放到长方红木桌。

“萧总,您要的两份监控已翻译完毕。”

“好,”修长的指节轻点文件夹,萧砚丞又问,“那人请到了吗?”

元卓颔首,两手交握在腹前,回答:“他时刻准备着,您登录我刚才发给您的账号便可联系。”

“好,出去吧。”

“好的,萧总,”顿了顿,元卓手指摁着掌心,大着胆提醒道,“我马上为您沏一杯浓茶,您今晚注意时间,不要太劳累。”

萧砚丞撩起眼皮,睨了眼贤内助,一抹娇俏的身影倏然浮上眼。

半晌,他扯了扯唇角。

他的“贤妻”,应该已经贤惠地睡着了。

“好。”

-

夜已深。

茶香浓郁,倒映着台灯安静的光。

桌上的方寸荧屏里,正在播放一段视频。

视频里,雕龙画栋,金碧富丽,显然是一个私人的高端晚宴。

一名年轻的外国男人和一位甜美俏丽的旗袍少女面对面站着,少女朱唇翕合,嗓声温婉,弹舌流畅。

下方的中文字幕,不断切换,遣词造句不变,显然是她一个人的请求追溯。

听到末尾,萧砚丞眸光沉下,手边的红丝绒方盒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静柔。

视频自动跳到第二段。

地点转到一处露台,如此刻窗外的夜幕。

夜幕下,仍是方才的俊男靓女。

“声声。”

Jonas吐字清晰的汉语乍落,如岛风掀动室内这份静滞。

屏幕前的男人摁下后退键,最初那几秒,Jonas的清脆嗓音再次滚落到他耳畔——

“声声。”

他半阖起褐眸,清冷的光亮渗出,像庙堂上高坐的一尊冷佛。

头部微微后仰,靠在真皮椅背上,唇角动了动,很快又压下那快要成形的情绪,恢复往日的漠然。

忽而,两道童声外放出来。

他两道眸光径直射去,瞥见一只深紫的录音笔。

须臾的紧视深凝,萧砚丞拧起桌上的手机,食指拖着后壳,点开隐藏的相册。

相册的第一张,同视频里如出一辙的紫笔。

纤细的笔杆上,蝴蝶翩飞的贴画早已褪色,只有那龙飞凤舞写着周二的小标签纸用一张透明塑膜小心覆护着,完好无缺。

他若有所思。

中山装的藏色,折进灰褐冷眸里,映出异样的深沉光感,像两盏青焰长明的琉璃灯。

短暂的阒静过后。

萧砚丞切到短信界面,摁出一段号码,号码是从少女炫耀的那张名片上熟记下来的。

屈弯大拇指,他点开文本框,两条静脉血管也淡淡拱起,像南北走向的山脉,嶙峋而遒劲,盘缚在他的冷白指骨上,不经意现出他隐敛的昂藏姿首。

编辑好,他迅速发送——

[Jonas,在中国,饯别餐都是由先生和太太共同宴请送别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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